方雅宁犹豫了片刻，没让明远深一起，而是独自走进咖啡店，径直往唐静的方向走去。

唐静大约是没看到她进来，突然听到声响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等看清来人是她后，表情很快平静下来，平淡的语气里带着点儿微不可查的紧张：

“你来了。”

方雅宁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很神奇，在此之前两个人只在事务所短促且潦草地见过三面，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交换过，但此刻却像是对对方异常熟稔的老友，有一种无需过多解释的默契感。

安静了片刻，方雅宁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她浅浅地抬了下唇角，轻声道：“一直没来得及和你道谢。”

“谢谢你，我男朋友说，多亏了你去提醒他，不然他可能真的就一直在楼下等我了。”

唐静的眼睫飞速地颤抖着，原本垂在桌面的手也拿上来，像是有些漫无目的似的握住咖啡勺在杯中搅动了两下：

“不用谢，我也...”

她抿了抿唇：“我也没说什么。”

大概是她声音里的低沉太过明显，方雅宁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会儿，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都默契地停住。

最终还是在方雅宁示意对方先说的眼神中，唐静才开口道：“你，没事吧？”

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生怕冒犯，或者触及到对方不愿提及的伤口的语气。

方雅宁微微一愣，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她点点头，挺郑重的样子：

“我没事。”

“多亏你通知我男朋友通知的及时，我们在电梯间遇到了。”

唐静闻言，眼眸深处微微亮了下，像是松了口气，嘴角也不自觉向上抬起，自言自语似的：

“那就好。”

“那就好。”

方雅宁将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只觉得心尖像是被人重重地拧了下，泛着细密的疼。

她忙抬手将咖啡杯举起来抿了下，试图以此掩饰面上的情绪波动。

其实她很想开口问唐静有没有事，但话到嘴边，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语气。

唐静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犹豫，很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声音轻而缓：

“你比我勇敢，也我幸运。”

方雅宁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沿，眼神复杂。

话头已起，唐静便没再有所隐瞒，又或者她提出想要和方雅宁见面，便是抱着将埋在心底的一切都说出来的念头。

“我最开始是真的觉得他人很好，专业能力过硬，遇到有不讲理的甲方会为了我们组员据理力争，分绩效的时候也大方公平，甚至遇到工作忙加班多的时候，还会主动帮大家分担任务，关心每个人的状态。”

唐静眨了下眼，眼眸像是突然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雾气，连声音都跟着变得低哑起来：

“所以你知道吗，当他第一次站在我身后，握住我拿着鼠标的手说要帮我改图的时候，我是真的懵了。”

寥寥几句，却像重锤般击在方雅宁心上。

她虽然没法百分之百理解唐静的感受，但光是将自己遭遇的类似的场景带入，便足以让她感到浑身战栗。

唐静多少算是有些警觉的，可偏偏那次之后，袁城好像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好好前辈的样子，一如往常的专业、有责任心。

甚至在对上唐静警惕又疑惑的眼神时，还能露出温和的笑容，有两次他还当着众人的面，问唐静最近是不是压力有些大，让她不要过多苛责自己。

袁城的表现让唐静陷入深深的矛盾，有好几次她甚至觉得那天的事情单纯就是自己想多了，或许袁城就是从专业出发，觉得自己的设计图上有些细节需要调整。

可能是某些心理保护机制，唐静很快便被自己说服，然而就在她放下心防时，袁城又一次做出了让人迷惑的举动——

他在某次小组聚餐时，借着酒劲，在昏暗的出租车后座上，整个人倒在唐静身上的同时，手蹭着她的腰腹滑动了几圈。

这一下让唐静几乎可以认定袁城的举动肯定是骚扰，但她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周末。

然而，等周一她回到办公室时——

“他又变成了那个所有人眼里的好组长、好前辈、好同事。”

或许这些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日子，但时至今日，唐静谈起时，语气里还是免不了的晦暗和惊惶。

她的眼睫低垂，弯月般的眉毛蹙着，仿佛陷进了那段回忆的泥沼中，不知道还在问方雅宁，还是在问她自己：

“明明他做了很不好的，很差劲的事情，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