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这会儿正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候,嘉月馆花了大价钱从江南请回一块嶙峋奇石立在地心,又引了活水绕石流转。私家坊馆总比教坊司花样多,轻纱叠障,一阵风吹来将人的头脸都裹了进去,看不清前面的路。
尊胜抬手想拂去 ,却被几只手制止。
“瞧呀,娘娘来啦!”“娘娘没有凤冠可戴,只能顶红纱啦!”几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嘉月馆里的女郎,她们一向喜欢藉此讥讽尊胜,中晌听到假母有捧尊胜的意思,更是心中不满。
尊胜被人揪着扯不下红纱,只能隔着障碍模模糊糊看到他们的脸。
“快松手!”一个女郎攀着另一个的肩膀,“小心娘娘治你的罪,让禁军把你拖下去!”
“哎呦我不活啦,阿幸仗势欺人啦,欺负咱们呢!”一个女郎装做担惊受怕的样子扑到尊胜身上,一边又按紧了纱障。
原本长安总偏爱健美女郎,如今这风却是刮向了清瘦,美人卧花比枝叶还要更单薄几分,尊胜幼时跟着同皎上山下河爬屋顶,比寻常女郎多几分力气。
尊胜一想,她确实想当娘娘,原本心想忍忍算了,但那红纱帐蒙的人快喘不过气,只得出手轻轻拂掉紧按在头顶的手。
红纱落下,莹白的脸盘泛起潮红,细眉紧蹙,眼眸如烟如雾,一副可怜动人的模样。
“圆姐快放手,阿幸快呼吸不过来了。”说着尊胜缩了缩被闷得粉红的鼻子。
被叫做阿圆的女郎愣着看了看尊胜,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感觉自己刚刚下了狠劲。
“少废话,是不是你给召娘说什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要捧你?凭什么捧你,我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没有...”女郎们围了上来各说各话。
“召娘不过一句玩笑话,阿姐们不能当真呀!诸位姐姐貌美动人,我蒲柳之姿,就是召娘花再多钱,我都出不了头呀!姐姐们...”
人来人往,嘉月馆实在太热闹,更有好事者围上前来凑趣,尊胜的声音完全泥牛入海。
“你!过来!”一道男声响的突兀,正主还没亮相,就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长随胳膊一伸,女郎们踉跄被隔到一边,只留尊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你谁呀?这里是你能胡乱撒野的地方吗?”女郎们十分不满。
一个清瘦甚至称得上形销骨立的郎君,圆领袍罩在他身上更有几分惊人的晃荡。他双臂虚虚拢在两旁女郎的肩头,食指对着尊胜一点,解开蹀躞带上坠着的玉璧,铛的一声顺着衣摆滑落地面。
“过来,我买你。”
“她是良家子吧?这个玉璧够吗?”瘦郎君边说边咳,好像光是说话都用尽了浑身力气。
众人被他不知所以的行为惊摄,一时馆里鸦雀无声。方才质问尊胜的阿圆一向大胆泼辣,此时叉腰站了出来:“好大的派头,刚才那架势还以为官爷办差,既是来买人的,就要讲规矩,你以为这是你老家垄头上挑红薯么?”
那男子神色严肃,眉毛紧拧得能滴出水来,要不是左搂一个右抱一个,真有几分办公差的气魄。
他太瘦,笑起来皮肉紧扯,也不搭理阿圆:“她是良家子,身契在假母手里,我想买难道不行?你情我愿,一个玉璧不够,要是再加上这些呢?”
两个长随抬上一个堆满通宝的阔大木箱,表面还胡乱放着几个金银器和几匹上等锦缎,看来是有备而来。
尊胜可不认为自己这张脸值这么多钱,一斗上上等白面值三十八文,够三口之家吃上整整五天。不论那个质地上乘的玉璧,单箱子里的东西都够买嘉月馆多半人一条命了,她半抬头用余光打量那男子,想看出点端倪,正巧那人也看过来。
他不屑一笑,像是没有看到般,突然支身从箱里抓了满把钱,塞进阿圆怀里。
“够不够?够不够?够就闭嘴!”那些随从突然摆出阵势,护卫瘦郎君周身,他干瘦的手从空荡的袖子里伸出,紧攥尊胜手腕,一副要将她强行带走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