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这座充满儿时回忆的小岛倍感亲切,我学生时代的假期几乎都在岛上度过,父母工作太忙没空搭理我,便将我送给了姥姥姥爷照顾。
我姥爷是军人,家族传承,军衔已位至将军,现在住岛上疗养。姥姥曾是护士,在军医院工作,某个契机认识了当年的姥爷,被姥爷一眼相中,于是,姥爷霸气地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赢得了姥姥芳心,娶了佳人。再后来有了我妈,姥爷以部队的标准教育培养我妈成了一名军医,绝对标准的军人范儿,不苟言笑,我平时都不大敢跟我妈开玩笑。
这次,我同父母回来看望姥姥姥爷,直升机送我们到近岛的军营,降落停机坪,然后再坐船上岛。记忆中,直升机从不直飞岛上。岛上建了个疗养院,一栋栋二层楼的小屋,姥姥姥爷便住着。
到姥姥姥爷家正好赶在晚饭点,我们一家人在沉默中吃完了饭,保持军人的作风——食不言寝不语,也是优良传统家规。饭后,我主动帮姥姥洗碗,充分发挥嘴甜的特长逗得姥姥心花怒放。
姥姥:“你这小嘴甜的,天上的月亮都能让你哄下来咯。”
我:“哄下来送姥姥,挂房里,姥姥就是最美的仙女。”
姥姥呵呵直乐。
第二天上午,父母打算中饭后回去,而我多请了几天假留下尽孝。
一如既往,姥爷和母亲在书房里争执不休,似乎任何事,他们父女都是意见相左,都能“论辩”。而且我隐约听到某事似乎和我有关。如果,我此时大着胆子走进书房,说既然和我有关,不该问问我的意见吗?他们父女一定会同时说:“闭嘴!出去!”
我问父亲是啥事,父亲说稍后告诉我。
姥姥说一时半会儿中饭是吃不成了,让我出门逛逛。
不知道母亲和姥爷将要争执多久,这期间没人敢打扰。我装作懂事的,说帮姥姥摘菜,因为我想留下偷听那件关于我的事,有啥可让姥爷和母亲说叨的。我思索了一下,目前我也没啥事要做决定。
父亲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你帮姥姥摘菜,那我干嘛?你出去玩吧。”
父亲下了驱逐令,我只能出门溜达了。总觉得大人们在密谋着什么,但愿对我来说不是个惊吓。家中长辈们一向对我都是放养式,从不干涉我的事,从小到大,除非我询问大人们意见,一般他们都是随我自己定。但有一条:一旦我做了决定就得为自己负责到底,那果子是甜是苦,我都必须吃下去。我也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这座岛屿,于我是亲切而熟悉的,四岁前,我一直生活在这,每一处角落都值得回忆。小时候没见过世面的我,曾以为自己会在这岛上呆一辈子,摘摘椰子、打打渔也是蛮不错的。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沙滩,这块海域物产富饶,能捞不少新鲜肥美的海货,我打算下午来这浮潜,捡些海鲜回去。我自顾自得意忘形,在心中念叨:这片海域我承包了,谁都别想和我抢,哈哈哈!
正巡视着我的海域,只见一人从海里走上了岸,手里的网兜满满当当的海鲜。我盯着那人手里的网兜,分辨有啥能挑拣的,眼光愈发闪亮,这批海货相当不错,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下海了。
待那人走近了,我也没瞧对方的脸,只是盯着那兜海鲜遐想流口水。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叫的是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答到。然后,对上了那人的脸,我一脸茫然,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那人:“你不记得我了?”
我很想说:好巧啊,不认识。
那人:“海外,臭鼬弹。”
我立马反应:“首长好!”
他没穿军装,我不用敬礼。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T800,不苟言笑的那个情报官。其实,那次和谈战一起交无人机视频,我压根没瞧情报官的脸,给了东西就走。我这人有惰性,不在意的人或事是不存入大脑的,不像谈战和龙奕能过目不忘。那人大概觉得我挺不识趣的,他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他,我和那人各自往反方向走,离开了海滩。
吃中饭的时候,桌上加了道菜——海鲜,还加了个人。我不太懂,按理说一家人吃饭为啥有外人在。自打上午海边遇见这个陌生人,我就觉得巧合多了不正常。我个人对领地范围内的保护是十分看重的,讨厌外人的介入,只是迫于姥爷的威压,我不敢言而已。不然,我早把外人请走了。
餐桌上落座,姥爷居中,爸妈一边,我和姥姥一边,然后那个外人坐我旁边。
本来吃饭是不说话的,但姥爷考虑到吃过饭我爸妈就得离开,所以开了尊口介绍这个陌生人,居然是与我相亲的对象。
晴天霹雳!啥呀?我正喝着汤,然后一口被呛到,猛咳起来。
那个陌生人轻拍了我的背部,帮我缓解。
我妈突然一声咆哮:“你别碰她!”
那个陌生人及时收回了他的手。
姥姥替我继续抚背。
我错愕地看着姥爷和我妈。我明白了,原来姥爷和我妈争执的是这事。其实我爸妈对我的婚事从不干涉,之前也从没讨论过我的婚姻大事,更没问过我想嫁个怎样的人。我爸认为我在军部干的活周围男人居多,想找个对象应该不难,即便将来我年岁渐长没找到,他从学生里也能找出两三个合适的,再说了是他的学生也知根知底,所以并不着急这事。而我妈唯一的误会就是以为我钟意龙奕。其实,我自己有那么点意识,大院的娃多半是在军部内挑人嫁娶。
姥爷还是头一遭搭理我的事。我虽有些受宠若惊,但我反对,大爷的,就算是我姥爷也不能左右我未来的丈夫是谁吧,日子是我自个过。我有喜欢的人了,姥爷明明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一直不赞成。
这顿饭吃的如坐针毡。饭后,那个陌生人离开了,他很知趣。我送爸妈去码头坐船。临走,我妈还在跟我姥爷置气。我强烈怀疑,我爸妈的婚姻是我姥爷包办的。
晚饭后,我在沙滩上散步,又遇见了中午来家里吃饭的陌生人,他就是情报官。他问我要不要坐船出海看夜景,我本想拒绝,他说可以看到发光的鱼群,我来了兴致,便上了船。他拥有一艘小帆船。上船时,他伸出手想扶我,我没理会,自顾自的。
夜里,海上放眼望去一片黑,仿似那流不动的墨汁。喂,我好像忽略了一点,万一我和他起争执,我不得跳进海里游回去,还好手表有指南针。海上起了风浪,我扒在船舷上半立着看鱼群,一时立足不稳,他顺势扶我,但我不习惯和陌生人接触,我及时稳住了身形,和他拉开了距离,没让他碰到。
于是,我和他,像在对峙,站在船上。他处在上风口,风掠过他后,带来了一股竹盐的气味,我惊觉:这个气味是他的,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吗?
他笑了笑,不再和我对峙,而是回到了驾驶座开船返航。
我小心翼翼靠近,坐在他旁边,观察他。他眉目如剑,深邃的眼眸透露出星光。他看向我时,仿佛眼中盛放了花火。
我有点忐忑地问:“我们是不是小时候见过?”
他回:“嗯。小时候送你离开小岛时,你哭得惨兮兮,一直哄不好,直到我说等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你才乖乖听话不哭了。”
“嗡”一下,我脑子仿似被炸了。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我朝思暮想的人!我一时情绪上来了,不受控制,激动的上前抱住他,怨怪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他一时愣住了,大概是我突然太热情把他吓到了。我记得,龙奕和谈战评价他冰冷得像个机器人,可是现在的他,在我面前的他,居然是个鲜活有感情的人。
他温柔的解释:“嗯。我有任务,不能回来。”
我曾一度以为他当上了潜艇兵,所以时常杳无音信。姥爷也一直不肯告诉我他的消息,只说到时候他回来了,我自然就能见着了。军队的规矩大如天,我能有啥异议的资格,不能问。
船靠了岸,他伸手接我,我很顺坦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他先跳下船,顺势把我一带,我就扑进了他怀里。这么近距离的贴近,我的第一反应:这具身体是经锤炼过的钢筋铁骨,他用手臂护住我时,我能确定他有足够强劲的力道瞬间拧断人的颈骨。不能怪我和人接触呈现这么个奇怪的反应,平时的训练使然,我习惯性评判对方的身手,我能不能打得过,发现打不过当然是提早计划逃跑咯。
他把我送到了姥爷家门口,然后让我进门。
我犹豫了再三,还是开了口:“你不会明天又消失不见了吧。”
他:“不会。”
我:“万一有任务呢?”
他:“那我也和你道别了再走。”
我:“拉勾!”
他居然非常配合我幼稚的举动,我也居然就相信他一定会遵守对我的承诺。
我做了一晚的梦,全是小时候和他相处的画面。在我还没出生前,姥爷就收养了身为烈士遗孤的他,他爸妈都牺牲了。我出生后,我妈没时间管我,正忙着一个重要的科研项目,还是临到羊水破了才进的产房。我爸正巧被借调到戈壁荒漠秘密军事基地,参与个项目开发,我便被交给了姥姥姥爷带回岛上。那时的他也住在岛上姥爷家里,称呼我姥爷作“爷爷”。于是,他帮着姥姥一起带我。那时他六岁,感念姥姥姥爷对他的好,十分贴心照顾我,要说我被他从小抱到大也不为过。
四岁前,我一直以为我的家人只有他和姥姥姥爷,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爸妈。那时,岛上就我和他两个小孩,也没大人给我科普小孩得由爸妈生出来。他那时在岛外上学,我会在他放学时跟着姥姥一起去码头接他,看到他,我就伸手要他抱,他会抱着我回家,眼中满是星光。他在家时,我就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贴着他,他看书写字,我也会坐在他身边,时不时他还会喂我一颗糖。
四岁那年,我第一次见着我爸,他被调回了大学任教,特意来岛上接我回身边养。我当时看我爸就跟个陌生人一样,挺抗拒他抱我,哭闹着不肯离开小岛。
再后来,过了两年,等我放假回到小岛,他已经离开了,被姥爷送去了军校。是仅在军部内部子弟招收的兵员,从军人的家庭中选拔六到十一岁的小孩,层层筛选出的佼佼者,自小进行军事化管理,有针对性的培养各项技能,属于我军中又一支神秘部队。我就再没见过他。
我也曾试图在军部找过他的资料,但我没有访问权限,我隐约知道他的级别之高不是我能询问的。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鸡窝头漱着口,满嘴的泡沫咬着牙刷到厨房找姥姥,因为我闻到了最爱的煎饺的味道,我猜姥姥在做早餐。这般狼狈的模样,撞上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他。他看到我,展颜一笑。我赧颜,一时情急“嗖”一声跑回了房间打理自己。
我和姥姥姥爷,还有他,坐在一个桌上吃早餐,像四岁之前那样。盘子里还剩下一个煎饺,我意犹未尽,盯着看没好意思下筷子。通常姥姥姥爷都让给馋嘴的我,他笑着把煎饺夹给我,我就着他的筷子把煎饺叼进嘴里,亦如小时候他喂我吃饭。四岁的小屁孩能记得啥事,但我的记忆里清楚有他。
吃过早饭,我们出门逛,在岛上缅怀我们的过去。我还记得那棵椰子树,小时候,他利用特殊绳索爬上树给我摘椰子,那时我说等我长大些也要学爬树像他一样厉害,他说我不用学,他会就行了,我想要,他随时给我摘。
我问他小时候怎么叫他,他说我那时太小,不大会发音,说不准他的名字,他让我有什么事直接和他说,反正他一直在我身边。
现在,我很郑重地问:“你的名字?“
他告诉我:“袁铮。”
我依稀记起我小时候曾唤过他“阿铮”,虽然发音很不准。我开口叫他:“阿铮。”
袁铮“嗯”了一声,算是认可我这样称呼他了。
当时海外任务,谈战和龙奕提及他时应该是说过姓名的,只是我根本没留意,而是只听进了T800这个称呼。如果当时我看他一眼,他会不会给我一个确认的眼神呢?
接连几天,我都和袁铮一起,他带我下海捞海鲜,带我扬帆出海。我们会并肩坐在沙滩看夕阳,然后我耍赖说累了不想走,他会很顺坦地蹲下,就像小时候一样,背着我回家。我们有说不完的话,都是回忆我们的小时候。他也搬回了姥爷家,其实我和爸妈没上岛前,这里一直都是他的家,有他的一间房。他陪伴姥姥姥爷的时间比我和爸妈还多。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的假期临近,离开小岛时,我依依不舍,他和姥姥姥爷送我到码头坐船。他贴近我耳边说一个月后来找我,我高兴的抱住了他。在姥姥姥爷面前,我不需要掩饰自己对他的喜欢。我一直都期盼着快些长大,能再见到他。
姥爷告诉我,在我回小岛之前,袁铮主动找他谈话。
袁铮:“爷爷,我想见小媛。”
姥爷:“什么身份?家人?”
袁铮:“不!我想和她在一起。”
姥爷:“你想好了,以你目前在军部的地位,再加上有我做主,不管你娶了军部哪家姑娘都不会让你受委屈,但你要是娶了咱自家的丫头,你得考虑清楚了。小媛爸妈一直忙工作,对她是觉得亏欠的,将来你俩有矛盾,她爸妈一定偏帮她。而我和你奶奶,咱家就小媛一个女娃,自然也是偏向她多些。她的性格你也是知晓的,倔起来谁的话都不管用。”
袁铮:“也许,她对我会不同些。”
姥爷:“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袁铮:“爷爷放心!我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
昨晚,姥爷和我谈:“你喜欢袁铮什么?”
我:“长得帅!”
姥爷:“认真回答!”
我:“就是喜欢,哪都喜欢!”
姥爷:“如果他不是袁铮,你会和他相处吗?”
我:“又没处过,怎么知道。”
姥爷:“你不会!如果他不是袁铮,你会拒绝和他接触。”
我:“姥爷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他。”
姥爷:“要是哪天你不喜欢他了,记住,你俩永远是家人。”
我:“他永远都是家人!”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真快,我一直记得袁铮说过来找我,但我并没有刻意等,因为还不习惯等他出现。人一旦有了期待,便会很容易失望,所以我通常都会提醒自己清醒些。
实验室里,师兄交待了一堆事做,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便也没那么热切了。我正想着装备图的设计,今晚回家得加班,刚走出实验楼。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喂,好歹是个大活人,你就这么无视了。”
回头一看,我乐了,禁不住跑到他跟前,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袁铮提醒我注意军容军纪。
我及时放了手,环顾四周看有没有督察员。我看见他脚边的有个行李箱,说:“我们回家。”
袁铮:“回哪?”
我:“我们的家,我住哪你住哪。”
袁铮:“我在军部有宿舍。再说,叔叔阿姨不会同意的。”
我:“我会跟爸妈解释的,你放心跟我走。你的房间我都布置好了。”
我把袁铮带回了家,他的房间按军队宿舍布置,和我的房间一样。他的房间在二楼,和我的房间对门,中间夹着我妈的书房。我妈不常回家,多数时间都在实验室,为了方便科研人员,她那儿设有宿舍。我妈回家了,也都宿书房。一楼是我爸的书房和爸妈名义上的卧房。
我带袁铮进了他房间,问:“缺什么告诉我,我再添置。二楼角落的洗手间我妈用,你洗漱到我屋里的浴室,你的洗浴用品都放在浴室的镜柜里,你自取。我的物品是白色,你的物品是军绿色。要是你不喜欢,可以换。”
袁铮:“就用你备的,挺好!”
我:“晚饭,我们可以去大院的食堂吃。”
袁铮:“既然我回来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在家吃。”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事先申明,我可从没开火做过饭。”
袁铮:“没关系,你不用会,我会就行了。”
我:“冰箱里没有存货。”
袁铮:“我们现在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