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家伙就是要你留在地上的原因?
当在北海时,定有姐妹同她如此说过,彼时发与魂皆是那银川似的洁白,她略抚开海上的尘沙——一个灵诗褪去,物质侵袭的信号,蹙眉,道,别这么说他。
他是个男人呢……
那不就是孩子嘛!众人便笑,唯有她望向海岸,见那在银浪边等待的身影。
——要不要我们帮你考验番,这个男人的能耐,迦林……
玩笑一个接着一个:瞧瞧他的实力,看看他的定力,检查他的耐力——但她越听,越是心中冰冷,甚生厌烦,眼中似寒潮般,望众女神,得她们的声音渐消,褪去似人的外貌,广大而遥远地望她,正色道:
先前都是玩笑,迦林。众人与她道——你真的不同我们一道回天,要留在地上?灵诗已在终曲之年,往后岁月,可以想见艰难。众姐妹握她手指,关切,却也冰冷高邈地劝说:
你管不了你的孩子,后嗣各有命——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应为这男人留在地上,他适合后来的时代,本和你命定殊途——你想不到他后来的去行,定是那了不得的君驾……
她别过眼,蹙着冷静而秀丽的眉宇,似说——她会考虑,然飞散而轻盈的银沙掠过她的手指,若提醒她已,无法在她们的话里集中精力——她也,无法再相信她们。
——不错。
这想法让她顿起那寒意,同时——豁然开朗。
——我们在地上的日子也结束咯。
——迦林可能是不愿见这后生往后和其余人结成伴侣罢——但这有什么办法——地上情爱莫不如此,在神的心中尚且转瞬即逝,将来凡人不知要对其施加多少妄相束缚……
“失陪。”
众女神仍在闲聊,她却已起身离开,白袍在身后留下一串海浪似的痕迹,掩了众女神的呼喊:
迦林!
但那声音,渐渐就远了——众人毕竟没有挽留她,只惋惜,也不乏厌恶,甚有些恐惧。
没想到迦林竟堕天了……
海风冰冷而洁净,稍解她心中不适,但,终于,直到下了山,至海边,她心中仍有那些许烦闷,直到见那银发,在空中,同风花似展开,而此人,久将她等待,递那如贝壳般的海中花,到她面前。
他对她微笑。
“跟你的姐妹们聊得还开心吗,林?”
许久,她没有说话,反是他变了表情,上前一步。她摇头,泪水滑落,终于躬身,进入他张开的怀抱中,与他紧紧拥抱着。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不曾问原因,听她发出低沉而悲伤的喘息,不催促她恢复那恬静的状态,只同她分担着,而,因此,在最后,她并未解释任何事,而只在他怀中,低声呢喃,念那一个字:
兰。
他的名字。
黑血坠落在地,执剑人已可看见夕阳于海面相碰最后的余晖;一切似发生在刹那间,她以两手扶剑柄,如加之劈山巨力使这蓝剑,蓝火,蓝电——那代表着毁灭和制裁的力贯进这堕天而背誓之人的胸中,以肇示天命道理,亦即,命时有道,盛衰兴亡,事衰事起,地上万物,无能不从;她的相和力都在空气中喷涌的元素和诸天的助力下往极致勃发,而这个于剑下挣扎的人,尽管保有相当伟力,莫能比之锋芒。
魂灵在她耳边轻笑,安伯莱丽雅的目光冷静而透彻,只在最末一刻变化,她松开剑柄,使拉斯提库斯的身体随剑跌落,心尚在躯体内。
蓝旗横展,正在天幕再度被心相覆盖时——只此番,这天非黑,而是纯白,她略见之,便得其阵法要领——这是个幻术阵,难寻命门,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极危险的——如同那以精密理智编织的骗局,正是白龙心的能灵来源——然,对上她,将如螳臂当车般,盖因,天忌满,人忌全,凡堕世后的物,皆有相反相成的弱点,这多谋而机敏的诡秘,怕的便是她这驾驭万民之怒的雷霆。
由是她再登天,卷蓝旗而开,使蓝电为刀为戟,洪烈每似绝命一击,而又略无止境,盖此便是众志成城的血战之威,古往今来,已烧千千万次,而又带着她身旁那魂灵深深的执念,天网般粉碎连绵而成的幻阵。
月亮仍悬在天界;与她作战的不是一个人,但那另一个人,迟迟未出现,只在地上,结了一隐蔽阵,似等着终结般。
她听见一声叹息,不知从何而来:从这幻象的主人,从她身边的魂灵,亦或是,从地上,但这不对她的行为造成任何影响——她所作所需,唯是挥舞这雷霆,降下天罚,如世人所望——如她唯一所知般。
“林——”拉斯提库斯咳嗽,双目已昏黑,同维斯塔利亚道:“将这剑拔出来,我和‘永世’一起,说不定能制服她——”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的五感皆因心脉彻底的碎裂而渐蒙蔽,却仍能感到那颤抖的悲怆从空中传来。雪风破碎,遥遥,传来‘永世’悲哀的叹息:
“母亲,我敌不过她,顶多还能撑半刻钟了——”
他亦低头,望地上,透过阵法,见到那两个相依的人影,摇头:
“不想父亲竟输了,看来实在是,”他低叹:“天命难违——”
天命难违——不知怎么,他倒是听到了这词,更是心痛欲裂,不住呕血;她不曾说话,将手放在他的心口上,靠着那蓝剑,未动它。
林——
他呢喃,已没了连贯的气息,甚思维也逐渐消散,只那一丝执念,维系这话语,道:抱歉,林——我没做到——
她只是摇头,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同血一处。
两人在那海风拥抱,站了许久,后是她擦干了眼泪,主动向前,领着他沿海岸漫步。天在日暮时,但却未一丝阳光的血橙色,因在北海,天仍属月色,倘人侧目而望,此时便能见那悬在淡蓝天上的白月,洁白庞然。
风冰冷,轻盈,粗粝,却也不乏柔软——她略偏头望他,见他仍望月出神,面色温柔而虔诚,像他看见的,远不止是这月亮,心中起了那幽暗的心思:
恐只是因为她与他在一起,才觉得这风柔软罢……
她不由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令他垂头,微笑望她。
“那时也只这般。”他柔声道,抬手向那月亮,回忆:“也是这么一个月夜,你从海上,骑着白马来了。”
风同他的抚摸一道,轻抚她的手指,声音从肃杀至于柔情,只便那心意而已:“——那以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却还觉得,像昨日般。林,你原是来自月上——”
她摇头,轻声道,不。
“别说这话题了,我已同她们聊得倦了。”她抬目向海上,银发飞舞,显冷淡,感他的低沉,才转头,放柔了声音。
——好吗,兰?
他笑。
“自然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复牵起她的手,二人向前,许久,才说:“一切都依你的心意,只是,林——”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还是说出口了。
别顾及我——
“——骗子。”她抬头,望他,令他有些窘迫,慌忙澄清:“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才这么说,我们——”
他无奈地笑笑:我们毕竟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啊。
“我是担心你。”他低声道,这次才真的是讨好她,但并未使她高兴,唯见泪水从她眼睛涌出,更添那不知所措。
“那,倘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她摇头,问他:“你就忍心抛下我,回天而去吗?”
夜色已深;夜光落在二人的发上,却分毫不染那明亮的魂光,深蓝浸染眼眸,深沉而有千言万语。两人深深望着,嘴唇颤抖,许久无言,而后,拥在一起,像凝成了海岸上的雕塑,经后千万年冲刷。
他的嘴唇颤抖,将嘴唇靠在她的发上,无声地呢喃:
无论发生了什么——
我都不愿离你而去啊!
旗轮舞似长枪带动那天雷撕裂三层结界,终至最后的真法,叩击在那明月上,使其的虚幻为生,圆满为伤;蓝电贯其月盘而过,引海潮破碎,诸界叹息。
维斯塔利亚口吐鲜血,再难坚持,倒在拉斯提库斯身上,上方,‘永世’的声传来,预那终结的苦厄:
母亲——
天穹顿裂,寸寸跌落,唯见天中,那蓝火燃烧的身影,若日逆反时间而升,俯视其下,威仪万方;她颤抖不止,更令他痛苦万分。
林……林……
‘永世’甚至没能支撑半刻钟;太快了。他已在用尽全力拔出胸口的剑,仍在此时堪成功。那蓝剑已被黑暗浸染,他的心也几碎成千块,在身体内泛着苦痛的回响。
“……兰。”她说,意识已迷离,只低声,说着,前些日不曾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