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稳步向前。
他从手稿上抬起头,感脑内的疼痛;虔诚的作家经常如此,流血,割肉。维格斯坦第揉着眼,忽感有敲门声。
“请进。”他道,而克伦索恩匆忙入内,面色苍白。
“——有黑荔波斯的信件了吗?”他急促道,维格斯坦第引他坐下,示意他安心。
“跟上次没什么差别。”他递信去,看克伦索恩慌忙撕开,迅速浏览,眼神越发惊慌。
“……陛下时常骑马出行……为什么?黑荔波斯那么小,父亲怎么会需要骑马?”他抬头,质问:“维斯塔利亚夫人和叙铂有消息吗?”
维格斯坦第摇头,面色讨好:“克伦索恩,不要急。黑荔波斯自前战之后修士几乎尽数被遣返,本来人手就不足,不提及不是什么大事,也许这是陛下的意思……”
“那该是什么意思?”
克伦索恩几乎崩溃了。他坐在椅上,紧扣双手。
“这不对劲,维格。这不对劲。”他出冷汗,浑身发抖——你知道他从小就体弱多病精神紧张——但没有这么彻底——这是一个彻底的断裂,让维格斯坦第警觉了。他站起来,扶住克伦索恩,看他颤抖,汗如雨下,泪水随这动作喷涌。
父亲怎么会不写信呢?
“但陛下怎可能出事?”维格斯坦第以逻辑推理劝说:“若他化龙,怎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
克伦索恩用手指抵着嘴唇,瞳孔睁大,看前方,而后抬头,哆嗦道:“——安铂回到达弥斯提弗了。”
“噢,是吗?那说明一切顺利——”维格斯坦第道,而骤然,也在见克伦索恩那表情时变了神色。
他从没在这孩子眼中见到这神色——猜测,难以置信,痛苦。
仇恨至极。
“如果——维格,”他的泪流下来,手指被咬出了血丝:“如果父亲没有料到这袭击——没有化龙——就——”
维格斯坦第回过身。
“这不可能。”他断言:“你不明白你父亲的能力,就算是他自己的女儿,也不可能,况且,你知道安铂殿下,她不会——”
“我不知道!”他忽咆哮道,将维格斯坦第吓了一跳,回头而望,见那金发男人,歇斯底里,简直要呕出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对这世界什么也理解不了——我在做梦,维格!”
他的眼泪染着金色的泪,那金色越来越强烈令维格斯坦第的面色染上死一般的苍白——那是龙心复苏的迹象,过去两年中,拉斯提库斯停留达弥斯提弗的时间里所有的龙心活动都停止了,但这眼泪,在他眼前滑落,闪着那狂热的光。
克伦索恩站起来,滑倒,维格斯坦第去扶他,但他也开始颤抖,忽而忆起前些日,界内最后寄给他的书信:
我那时应该来找你商量的,维里昂,关于‘封魂棺’。我儿子的计划乱了。
什么计划?
他忽然意识到了——那是达米安费雪的计划——他前往北部拦截安伯莱丽雅军队的计划——他有一段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若他欲阻止南北军队会合,则应很早就该意识到封魂棺开启时的意外当令大部分北方军队被打乱,他回到羯陀昆定尔支持大哥的速度应快上许多,然而他没有。
他停留在了北方,为何?不为了军队,而就是为了安伯莱丽雅。
维格斯坦第的头脑中回转关于这一语句含义的按时,但他怀中的克伦索恩动了;他挣扎,起身,走过桌上,那正在撰写的历史手稿,越过那行写了‘长久安宁’祝愿的文字,向窗边。
他抬起手——维格——他说。维格斯坦第跟上,跟着这气若游丝的呼唤向前,看向窗外,视线下坠,穿过林层似如鸟飞,向黑湖上,起先,他没有发现何事让克伦索恩如此惊愕,乃至他的哭声变成了短促的尖叫而手捂嘴唇。
然后,当那领悟来临时,维格斯坦第也退后一步,面色俱灰。
无……无……
那词呢喃,挣扎在克伦索恩唇间。维格斯坦第摇头,回头看那纸页,见它被翻动,掩埋为物;他们两人站在窗前,看见底下,有一个人影行走在水面上——不是栈桥,不是岸边——而是直接在水面上。克伦索恩惨叫出声,重复那词:
无魂;无魂;无魂。
天中的流云在一种不可一目明了但深刻的形式完全改变何事的气息,她可感觉,或是那连年洋流的变化终将大范围暖热关系些许扭转使置身其中的人察觉自身的飘离,尤其像如此,衣着轻便,稍展双臂时。
她仅穿单衣,独自一人,在那日黄昏时走向田野中,稍展双臂,沉默无言,将城市撇在生后,见那红色的天在她头顶变换,云层每一寸都似展现天上画卷,隐传讯息;她向下,进入金花群,花瓣如火星掠过她身畔,浸染视野中的红,呢喃话语,她却不能说,她完全听懂。
城市内号角长鸣,昆莉亚回头而望,长久无言,云若发出呼呼巨响,于天空中拖拽,展开门扉,砍断锁链。她抬目,为夕阳眯眼,不知为何,心生此感:
某种束缚被解开了。
是自由么?
她无法确定,也感不可再沉浸在灰暗中,向前,往山中去,欲寻厄德里俄斯,却在几步后,错愕停止。
夕阳隔开田野与林道,她松开手,见厄德里俄斯就在那——在那林间的入口,望着她,面色平常——或可说,平淡。
但有何物在滴落,昆莉亚认得——血在滴落。她眨眼,难置信,只见厄德里俄斯手中提着一只鸡,颈脖折断,血水跌下,如沙漏计时。她向前奔跑,厄德里俄斯却背身离去,没入山中,暮色骤然四合,发出生锈门扉关闭之声,迅速吞没一切,留她徒劳,奔向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