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Soul of Irianian)
当你挣扎,
(他跌倒在地,但那更接近于在事物纷杂的搅拌和摩擦中随海中涌起的巨浪和随之而来的碎石浮冰一同被裹挟而去,无时不刻不处在那坚硬之物和摧拉和柔软,无定形之流的包围和制约里;他撞在石面和冰层上,难以呼吸,全身骨头如要碎裂,吞下大口冰水。)
我感到海的生成;在你伸出的手臂,
和你灵魂的另一半的缠绕的拥抱中。
如果你多进一寸这秩序都会是最粗野的,如它本身,
但我看着你,
在你的昏沉中,孕育着海,
不增不减一寸一毫,悬浮在此,在回退和化身之前,
投来目光,
而世界,时间,由此诞生。
(克伦索恩焦心如焚。他企图把握状况,企图知道在那云层爆发而怒海沸腾前发生了何事而这石崩地裂的状况又意味着什么,但一切都更接近于遥不可及。海水冰冷,天上黑云翻腾,而海上浊浪明灭,人,马,船,石以及这一切的碎片在其中随水的力和水的痕迹身不由己地撞击拍离;许许多多手臂对天抬起如要化成海鸟入天获得自由,但那无疑,是绝望而无解的幻象,因在克伦索恩的目光中,天尽的海线与天野的界限已模糊,那座蓝色的孤山亦似在这万事如水奔流的时刻消匿身形,而许多次,当他企图寻得一两个他认识的面孔,只在与他擦肩飘流而过,同时被海浪不由分说不由抵抗地再度卷离的人的脸上看到了那终于不分敌我的祈求和请求,最后,当他的意识到了极限,在冰水中不住呕吐而晕眩时,他已会对任何人投去那同情而朦胧的一瞥。他难以维持。
他陷入昏迷。)
我确信你将一切变为了海,
无论是灰尘,泥土,或是云;
你使这诞生的时刻如乳液般粘稠,
当一切结束,
你同你的灵魂相依而眠,
如尚且不知分离的命运,
或在最后的疲倦中,
犹豫是否该醒来。
克伦索恩在一处沙岸上醒来。月亮正如一轮玉色的太阳悬浮在海上,但天,没有一丝黑暗,无处不是结拜;不是干燥如冰的苍白,而是一种粘稠,烟雾般的乳白,飞散着云雾,像他处于世外异界,或甚是死后,因在这之中,他第一处,最鲜明的直觉是那不得生命朦胧;他有一种强烈甚至庆幸而悲痛的感觉,他不在生命之中,充满昏沉和犹豫——因此他想到了死亡,只在随后,意识到,那也可能是尚未诞生,而就是在那一刻他睁开眼,挣扎,沉重地动作他的颈,看见那乳雾飞旋的海岸,见银沙中散落的诸多人体,马身,生死不知,而又有许多勉强挣扎起身,佝偻身体,大张口唇似用尽全力呼吸向前迈步。他几无法思索,动作,但在目视这些身体动作的时刻仍感莫大的诡异和惊恐,因在那些人步行的动作察觉到一种异样和至极的单纯。走动,迈步,摆动手臂——他们在走——且不因任何理由和原因,只为了行走,只如此存在。
那山体隐约的蓝身又出现了,映着这些幻梦虚浮的行走人身;海声婆娑。克伦索恩颤抖:这些人的姿态让他想起一种病症,诚然,这种病症在许多年前就出现也引起了相当关注,但到底,它没有真正大面积地爆发,也不曾在局势上造成什么深刻地变动,而其余的生者又在自己的竞技中如此繁忙,也就始终未将它视作亟待解决的威胁。他近来也想到过它,但更多,不是它本身,而是因为米涅斯蒙的低声絮语,诉说那个愿望:
无魂。
越来越多的人在从沙滩上醒来;越来越多的人在月光海下这样行走和徘徊中,虚幻脱离。他们的不发有某种异样的柔软,像一种限制和僵硬,一种动力和原因从身体中脱离,而这情景,尽管尚不曾威及到他,亦已让他产生了那本能的恐惧。他想后退,自无法做成,只能看着这海雾中的行进,忽而,在目光循那无规律的路径下移,望见一处时,骤然忘却自身安危,瞳孔睁大,破开朦胧。
但我从来不喜欢海,
因海是,在我失去一切和真正的一切后,
最终将自己弃绝之地。
金黄蜿蜒又蜿蜒,身体埋藏大地,
四肢化作树枝,头颅变为白鸽,
随我来到海边。在我弃其而去时,
最后回头相望,见到,
我的毁灭者。
克伦索恩挣扎;他的记忆终回到先前那极度惊骇的一刻,无助绝望而迷茫。他在船中,伸出手企图阻止他所熟悉的慈爱的陪伴了他成长的女性和那个规模,冷彻,有几分难懂而到底,无论经历了多少事后都是被他疼爱的侄女的斗争,却只看见叙铂.阿奈尔雷什文飘散的红发和那犹豫,闪烁的金眼。
不!
他伸出手,徒劳。他看着米涅斯蒙用剑贯穿了安伯莱丽雅的心脏。他看见,就在那地面为喷涌的海潮所撕裂而一切坚硬的事物都坍塌前的瞬间,隔着雪雾,她的眼睛,安伯莱丽雅冷然的蓝眼用一种犹豫,探究性的动摇和柔软深深望着他,而他的心在那一刻,尽管所有的纷争和未知,见到她抬起手,似无法理解那一刻发生了何事般企图去捧自己的心口时,只是一个绝望而悲痛长辈的心。
安铂!
他叫道,无能为力,黑云爆发,海□□涌如银遮掩,分离,吞没了那三个人影也颠倒了他。他咬牙悲泣,却不知那在失去了侄女的悲痛后更深,更苦涩,驳杂的心绪,究竟是为何。
克伦索恩挣扎起身。乳海翻涌的银岸边,他看见安伯莱丽雅躺倒在临海的沙岸上,双臂微展,藻蓝披散,有如生之长兹的靛草。他看见她沾染海水冰粒的眉睫,雕刻如石的平静面容,血无深红,唯似一种更深的蓝绽放在她身上,而最让他感到焦急的不是这平静似休憩般的凝滞,而是众无魂的人,竟在向她聚集,无意识地跪下身,爬行在她身边那破碎的血旗上而去伸手向她,如被她的血肉和某种弥散在空中的气韵吸引。
“……安铂。”他呢喃道,抵抗剧痛起身,却每步跌倒,只也在地上半爬半走地缓慢前进。他要去她身边,尽管这关爱,却不知怎么深深刺痛他的心;他泪流满面,不知米涅斯蒙为何撕毁承诺,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只前进,浑身颤抖。
他看见,从他起伏的眼中,像从一盏金黄的灯洒落的影中,看见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和起伏的坍塌缺失,破碎的胸口;那极大的痛苦给她的竟是平静。他不顾一切,想去她身边,尽管在一切之后。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有那一件事:安伯莱丽雅还活着。
你,我的毁灭者,
而非创造者,
透过我们曾共同行走的树林,
透过那层层叠叠的遮掩,
如同众生纷纭,覆盖你的心的枝条般,
露出你的眼,从未颤抖或迟疑,
我好奇你是否也会疑惑,
是否也会探寻?
我希望我能和你道别,
不以那尖锐的哭嚎,
而是心与心的倾诉和别离,
不使你给我的痛苦,
消除我对你的怜惜和同情。
(妹妹啊。)
他朦胧想到:你和我,才是这月环下,真正由一对母亲和父亲诞生的灵魂。看见她祥和而无生地躺在那,他心中产生的却似是种令他难以呼吸的悲怆。他的思绪缓慢地恢复,只在不尽的思索中始终寻找着何事:他寻找着米涅斯蒙,企图问他究竟。他寻找着塔提亚,好奇她的下落;他寻找昆莉亚,欲明她的安危,但,最终,他感到他寻找的都不是这些事。他看向海,看向天,他感到了,在他的爬行中,在他的绝望中,他寻找的是那他本不该寻找的事物。
走开!
他爬至海边,对着众多忽在这蓝山蜃景下丧失了魂魄的躯体挥舞孱弱的躯体,将自己护在安伯莱丽雅身前。他像护犊的母马般跪在她身前,听她平静,微弱的呼吸,而看天空。
泪水滑落。
“……没有龙。”他喃喃:没有龙。
他面露痛苦:他在寻找龙。但天空中唯弥漫浓雾,万里皆白,别无余物。这不是他应该寻找的事物,但他知道,若它不来——一切就结束了。这将是灭顶之灾。克伦索恩摇头,呼吸颤抖。
不。不。不。不。
此去一别,
将相隔万里,不知何时能相见。
我向你伸出手,毁灭者,
但乳海席卷,使我觐见那创生之源,
从此与你分离,但无余言。
而,在此,许是我久久仰望这海中分离而完整的明月,
当我看见乳海的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