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张开双手,在他身后,吠陀先盘旋。温霓没有动,看见无色的血不断从他眼中流淌,他没有睁开眼,她也没有闭上眼。不是孛林公爵。是他在操控这只龙。但为什么?
叙铂的嘴唇翕动。温霓上前一步,掠过他身边,他说:
“……拿走这张纸,交给安多米扬。只能交给她!”
他睁开眼。温霓,从未见过这双眼,却认出了它,惊愕不已。她握住那封在木桶中的纸,听他道:“他们是为了我来的。”
她没有反驳他为愚痴,因他此时睁眼,她看见他眼中的金光,像那宫殿中的金血朝她洒落。那名字在她唇边,呼之欲出,但叙铂推开她。温霓踉跄,转身就走。
“……米涅斯蒙!”她念这个名字,在沙滩上狂奔。她想到的不是背后那个男人的影子,而是这双金色的眼。
“你好可怜啊,孩子。”男人对他说道。但他看不清这男人的脸。他从未看清过,或许因此,他必须忘记他,因为他对他说的话是过去他未能理解的。无法理解的事物无处存放,哪怕在这天宫中。他转头,看见它的云霄和冰宫,它的夕阳和永恒,他抬头看那男人的金眼,血在他足下浸没为河。
“我想知道为何生命只有这般结局——我想知道这规则和生发的意义。我想听见答案,”男人说,紧握着那只贯穿他的枪,在那宫殿的祭坛上挣扎,而,就在这时,他,米涅斯蒙——或者说,叙铂,这一年,一环下的生命,第一次看见了,那男人的面上的云雾在消散,这座曾遗留给他天宫的主人展现在他面前,当他痛苦而徒劳地撬动那树一般的枪,这个在最初他留给他这问题,这遗产,和这愿望时:
“我想知道它的意义。如果,孩子,如果你也想知道,如果你替我探索,而你最终发现,它不过是一场规则的意外,就将我的尸体,种成一棵树。它会首先让生殖停滞,然后让机关永恒,最后,它会剥夺这意识,这灵魂。我会让它结束。”
米涅斯蒙,看见这男人对他伸出手,云雾消散了;叙铂站在暴雨中,抬起头,面露那凄凉而破灭的笑容——因他终于看见了最初的最终,看见他的传承的事物不过是起始——夜色中金光在他眼前升起,血泊中他看见那男人的面容。那是张少年的脸,是张中年的脸,是张稚嫩而永恒的脸,带着不瞑目的悲伤。叙铂张开嘴,念出这名字,而两千年前,那一日的白山上,风暴中,他的愿望接纳了男人的愿望。
——我明白了。您是对的。
米涅斯蒙回答:“我也想知道它的答案。”
叙铂看向天空,念出那张脸主人的名字,像无余力的赞叹和遗憾。他已明白了——在这最初的最终!
“……克伦索恩!”他叹道。
龙掀动长翅,战马踏过他的身旁,金光大盛中,他跪倒在地,迎着那朝他奔来的人影。背后,船已扬帆,温霓探出头时,可看见他垂落的背影,孤单而瘦弱。
她的身体在崩落。
稍早前——这是稍早时,但也是现在。一切都足够迅速,在瞬息间变化。她冲过三层,四层,五层楼,屋子在变窄,最后只剩下走道,没有任何埋伏和制止她的人。她因这异常而停步,见回廊漫长,有光透露,黑蓝交错。如前,声响寂寥,她反手握刀,听见声音说:
血马儿。声音从后方,从下方传来,在她耳畔,指引——就在前面。
你要杀的人的就在前方。
但气息甚是甜蜜而静谧的。‘藏星阁’的上方,长廊布满人以时间静谧和头脑理解制成窥探天际的仪器,弥漫着人与宇宙融为一体的真理之乐。没有攻击,斗争和撕咬,没有那生命的聒噪意没有其欢乐,她的脚步声音像冰跌落而静谧,使她的运转,忽而停止了。太长了,她不得不思考——她在思考,而回到记忆中紫色的宫殿,飘落花瓣在石砖上——石棺。那是什么?她看女人坐在石棺前,记忆的混合中,对她微笑,抚摸她的发。当你回来,我会教会你一切。
无论你有什么不解。
女人说。她听了这承诺。女人是她的母亲,尽管她不知道母亲是什么;尽管她不理解生命是什么。她不知生命需媾和的过程,亦不知其中的喜怒哀乐,甚至,现在,在整个过程中,她不是没有受过伤,那淋漓的伤口和痛苦,没有给她任何阻力——因为,痛,这告死的先知,对于一个不知生,因此不知死的存在来说,是什么呢?她走向前,拖着血迹,也带着那死莫大的威严,走向‘藏星阁’的露台。从那处俯视,喀朗闵尼斯的城市和海岸尽现眼前,山崖上,有一棵极美的树,在夕阳下它应是鲜红的,如今也像月中的珊瑚,在天的海中飘零舒展;海墙边,种满丁香,这气味令她回忆——回忆她的承诺。她看着那坐在那的男人,腿有残疾,中年,略有肥胖,就是她应尽之命,她拔刀,最后一剑,她就能回到她——回到母亲身边。
“血马儿。”
那男人回过头,手捧一块天蓝色,明亮的石,对她微笑,开口。声音说——血马儿。
那词听起来,就像,唯乍——
拔刀。暗影中奔腾出十个护卫,但她犹豫了,因为这些护卫,她看见,都是些女人——没有武器,没有杀意。她们不是来对抗她,伤害她的,她们金色的眼令她踟蹰不前而其中倒映出的影,只有她。她们将她围住,不伤她,不与她说话。她转身,而四面都有人,女人,男人,闪着金色,无神的眼,她的剑扫过她们的身,撞碎那些凝结了人宁谧智慧和安详的仪器,在玻璃中仪器和人的眼交互一处,看着她——完成她们唯一的目的,观察她。
她的身体在崩塌——同样还有她的记忆。那紫色的庭院被涌入的声音撕裂,声音说:
——唯乍。
血马儿。
你在哪?
——让我看看你。
我的神王——我们的大神。
你在哪,你在为何奋战——啊。
血马儿——
她抬头,蓝星在云后闪烁,月夜展开。那个男人,手捧蓝石,看着她。声音回荡,赞许他:
你做得很好,柯云森。我们会给予你们需要的一切安宁,繁荣和发展,从此摆脱这愚昧的斗争。
我们看见祂了——唯乍。
但——
血马儿——你——
两阵声音。她听见了两阵声音,一阵,在房间里回荡,模糊不清,一阵,只在她心中,说着那她不明白却懂得的语言,那曾在尸首中同她朦胧对话的声音,此时恍然,如推她的肩,似和另一阵截然不同,这声音推动她的肩,沉默片刻,然后放手,说:
去罢,无论你在为何奋战,
我相信你,我的大神。
我相信你会贯彻正义——
花在她脚下,对她张口,惊奇而恭敬,从最初开始,就是如此,说:
“血马儿……但你,怎是个女孩?”
“……妈妈!”她绝望道,甚至不知为何如此,只拼尽了最后一丝力量——而那力量是蓬勃,爆发性的,将那男人推向下。她跃出高台,拔刀而出,而,刹那,如现时躺落甲板,风雨飘摇,伤痕累累,她紧闭着眼,连同些许不耐的感伤原因,都在这旋风般聚集的心念中,随那紫色的庭院被撕裂。
……妈妈要去哪?
石棺打开。她没有听见她的回答。远处,风暴呼啸,神罚无言,众人围绕安伯莱丽雅的身体,似在祈祷,她斩杀柯云森时的最后一击碎裂的刀片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接受治疗;甲板上,温霓在与奇瑞亚解释现况。
“叙铂被抓了……他很可能活不下来。”她犹豫道:“但,我怕的是,如果他活下来了……那结果可能才是最复杂的,他……”
龙在船后跟随着。提米里斯,一个中年贵族,但有年轻人的乐天,是船上唯一一个兴奋的,在对一些不在场的士兵诉说安伯莱丽雅落地的一击。
“……就像个神一样!”
他兴奋地说,挥舞拳头,一点也不在乎风暴的打击。船行驶向达弥斯提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