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霍夔大笑,暌违数月,我便又看见那先前曾在蓝山见过的大神之影浮现火中,极深,极静地看我,这一面目,宛含何种令我神智不明而心深震颤的符画文字,令我忽难耐头脑中那大禁咒而抱头痛呼,跪坐火中。那灵舞继续着,霍夔的声音催促,我头脑中却但无一明,只有那模糊的叫声,似我自己的愿望,在把其蒙蔽的世中尖声呼唤——就在我见到唯乍的那一天。但那愿望!我为何如何都想不起来?摄神咒,后日看来,最险恶的,竟不是能夺我性命,而是能夺我的愿望——若我那时能记起来就好——我在见到唯乍的瞬间,所发的那愿!
破灭……
——汝该走了,小童,好好看看——何为撼天动天的大道——此非那刹山之流邪术通天可比也,此物即为天!
看好了!
便在瞬间,我面前的景象变了;又是那先前裹动我肉灵破碎重组的动地灵流,不过此番更是百倍险恶,百倍混乱。方在霍夔石屋中我需以使者姿态维持稳重,却有忍不住尖叫倒地,因感这剧烈的灵流正在抽我元神中的心法,五脏六腑若裂,四肢百骸欲碎!霍夔神似明了,运灵为我护法,却难抵那源头,我只感身中气力越发流失而恍惚似魂魄尽散,唯见面前火色为深蓝,深黑的夜色所取代。我口中吐血,恍然抬头,不辨虚实,见此天眼之相,竟如身临其境,看那蓝山之上,一轮圆月旋盖,照南疆夜间草野辽阔,大河奔腾如紫,有走兽眠于草中,三五成群,或卧或立,此景静谧,然转瞬便改,天风地开,哮出云奋,虽不名何事已到,已知其酷烈不祥——此等威压,此等灵重,凡人百世难见,使我身欲碎而呕血不止,在极痛中,隐约知何事发生:
神战。广陆五上神齐聚南疆,天眼中已是如此情景,地中该如何?我手握衣襟,转瞬间看东方青木绽放,空中神木尖锐似山似铜,那如山高的神鹿,多驰,率先自云中降落,踏于地上,紧接着便是天树开合,青光四溢,只见中端坐刹山,袍落如瀑,初而唯使我惊讶——我知刹山为大神,神力定可动天,但此时法相一出,其恐怖幽邃几不同我曾在拓承山所见,飘这七彩灵光而远远不断,笑容飘渺而令人惊厥,忽低头见我手上的血迹,感体内灵气似血流逝,恍然领悟——刹山大神在吸我的法力!岂我一人?我等东乡仙族,法力尽为祂所予,东乡仙都,全为祂庇护,如今祂全力应战,自是收回,有何不可——我心中虽如此想,眼却再难耐苦痛,霍然泪流,粘稠似血,心中苦痛,不知所以。
然,正此时,尚不得我正定心神,西边又腾金光,继是那银甲天兵,被炼金神器从天而落,伴那出云的鹰身法相而来,伴厌能大神三方护法,似将天空凝为金鼎。我抬头,只见片刻前方宁谧的这疆域已彻落混沌,地中狂风穿梭,百兽呜咽,不知多少生灵已因这神力浩瀚爆体而亡,四处哀叫。我恍惚寻找,已不知内心所寻,忽听一声,从地上起,冷然道:
——你们兴师动众,倒是无妨。只是来这蓝山……
……不顾忌我这山下的走兽动物,是甚意思?
瞬间,我捕捉到了这说话人的一目。在我模糊的眼中,我看地上草野纷飞之中,一人影半蹲在地,身旁是一血肉模糊的母狮之身,略抬头望天,神情冷酷。此人缓而起身,深蓝之发飞扬风中,对天而望,在天地变动前,唯此目光,但无一声。
顿时天变。
我首先看见的是那一缕展开的蓝旗,色如此草海,深蓝而沉。灵道既为这众神并至于打开,天眼使我能目视远隔万里的南疆,却不能铆钉一确切位置,只感这眼忽处上空俯空而下,见那地上众军所见所向不过是个渺小人影,反手而掠便倏忽握一长旗,若枪而色蓝。风卷蓝旗向后振开,我尚不及细想这法器来历,细观其貌,便被震倒在地,又被这纯粹之观,之眼掷入草底,倒落地上,动弹不得,看天若海泼,因东西两方天兵顿下,成大群列阵挥杀至地上那人身。刹山和厌能都已出法相,二人之对手,却法相不出,仅站立,于似我不远之处。我恍然动作,抬身而视,看那新神,目视漫天灵法,终于抬手。
一挥。
“啊!”我惊叫抬手,螳臂当车般见这天风穿我虚幻异地的身体而过而见东方灵木折毁,西边金兵坠落,似而星陨似而陨落。这新神仍未现法相,二挥则两道横山似的海波凭天而出翻覆天河。多驰,那如山的神鹿为此抬蹄锐吼,只被接连三挥击中犄角,那神鹿之角,远望如青翠山峰,此时山崩摇落,散碎石滚下似再受一击打恐会生生破碎,引刹山怒吼:
“唯乍,你好大的胆子!”
祂不应。天眼已痴,见草野中这人形,甚一步未移,只挥旗发力,无华丽辉煌,却行云浩瀚,洪烈如海,片灵未有,似只靠这翻卷草海的实风便将天阵吹乱,顿时四处纷扰,以那人形为眼,各散乱波中。霍夔似在我耳边拍手大笑,看这新神用一旗便将二大神打乱阵仗,欢喜非常。
“你确实有本领,小弟。不过何必白费了这修为性命?”
忽而空风一震,如被铸为硬物,流滞不前,天旋地转中,我似听厌能之声从上传来,抬头望去,见二法相之前,两个人影漂浮,风猎猎吹其衣袍,正是刹山和厌能二神,奇怪此时我心尚不明,看这两个漂浮我上方,青而淡黄,散发灵光的人影,竟生那念想:
……这二大神,竟从未如此像人过。
“厌能。”刹山低声道,同厌能颔首。二人对视,心照不宣,顿时厌能的法器为那灵木所护,在天风若海中持住身形,这二大神,无论万年来多少恩怨,此时同仇敌忾,齐向唯乍。于此同时,我微立起,已不分空间,时间,甚至感官的神内,像身临其境般,微从草野中坐起,恍然也像南疆的一走兽般,探出头,看地上那人形,停了动作。
“回去罢。”我听祂对天道,手持蓝旗,长发飞舞空中:“你二人于我不敌——若想封我,叫喀朗来。”
多驰抬蹄嘶鸣,似刹山的冷笑真落唯乍所站处,而那身影甚不动,唯仍抬头望天,神情专注,若在等何事。
祂睁眼;其眼澄澈,似我那晚所见,而正多驰落蹄瞬间,北部天空中金光骤亮,半面夜色亦为此景所驱若逃若奔,而似此刻,我的眼睛又被带至天上,因恐这能震荡南疆神宫的主人正从天而来,此天眼,也本就属于祂。
“喀朗。”地上那影道,分毫不动,任多驰蹄落其旁,仍望上天。
“唯乍。”
那挥开的金发,如阳光般飞散我面前,几使我忘了此时尚是夜。我像被一丛巨大的鸟羽所覆盖,失了视线,唯听这声音,叹息般落下,其中酸涩,竟使人觉得祂含许多不舍,许多无奈了。
“……为何你便是如此执着?”
祂问,久无回答,地上那人抬头看天,旗顺风而动,不见先前肃杀之气。执着——此刻似乎不存此眼中。我那时觉得,此时也觉得,唯乍的眼和心,如此澄澈无波,又深邃广大,实则是不知,执着为何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