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奉职在西部近中府,常有家事又返中部,那时同北部极少,不曾造访覆舟山,俄氏子弟,若非情况特殊,又甚少出镰州,那时便除子非外少见俄家人,而子非,恐因其功法之故,貌略若鲇鱼,面有青白而时常浮肿,难使我见此传言真假,唯是那日在内宫的炼室见到那女子,我才甚知此言为真了。
“幸是文卿劝动皇上,在内宫还修一炼屋,否则那时真不知拿你怎样才好!”
我再度转醒时,仍是昏沉,却已明白勉强无用,只放下欲厘清时事的心,唯看眼前景象了。我从榻上微坐起,看眼前二人对坐,正是子非和先前那女子。那年轻女子,头戴一青玉冠,浑身散清冷水色,屋内因此燃木火之香,将我三人笼罩,真是:
玻月栏中琉璃无妆,朝颜殿内爨水含暖。
两人见我转醒,俱看向我,我赶忙起身行礼,对那年轻女子拜了一拜:“多谢懿妃娘娘救命之恩。”
那女子微笑看我,虽年纪不大,举动皆稳重,她手中似举一书卷,大约先前正在与子非论文。
“蔺大人不必多礼,文卿只庆幸您是忽生水寒,若是其余病症,以我和大父之医术,恐还无法帮您,诚感天德。”
她略对我倾身,皆合礼数,后便看向子非,神色间多了些严峻:
“蔺大人已转醒,那‘火中土’,恐是已无用了。宫中一共便只备有两颗这丹药,若再犯水寒,便治不了,是否将蔺大人送上拓承山为好?”
子非望我,神色担忧,只无言,我亦明了,不便多说:摄神咒乃大禁咒之一,需以元神凌驾被施咒者全神,扰其五脏使肝脾肾肺皆乱而髓海惊厥方能出神,此咒,倘施以拓承山长老,恐其都需一月不起,功力大减,于我匆匆百年之身,此时心神未散,已是至福。
“不必,让你蔺叔叔养养就好。”子非苦笑道:“这摄神咒会造成记忆损失,等脑中云雾散开,修为自复,就不必担心他了。”那女子神色微动,我便顺子非的话说,道:“正是如此。得幸俄氏至宝,如今已保得性命,今后只需清修待元神自复,娘娘恩情,蔺某改日必重报。”
“蔺大人客气。”那女子道,手中书卷微斜,我因此瞧见内里,神色微滞。她亦似有深思,心中并生复杂之感:这女子聪慧,必察觉到何种异样——我和子非怎又不心生诡秘?
刹山大神如此异样,究竟是为何?我感恐是中府有急,脑海中又迫于那摄神咒威压,朦胧一片,唯有作罢,只是心脏遽跳,浑身冷汗,被她二人劝说片刻,又躺于榻上,昏沉入睡。
“灵法,真好!”我既为这队拓荒者驱散了异兽,便干脆护送她们去儋州,速度骤慢,心中的焦急恍然,却也因此去除不少,因忽被这队年轻生灵,提醒那事实:我已不在三千年前,茫然无知,而早是东乡众族仰赖的一方首领,无论其下多么繁杂。看面前茫茫荒野,背后跟那穿着西土衣饰,带成车火炮金具,忍俊不禁,这队年轻人,见我仍作古时衣冠,也觉得滑稽,一时众人因劫后余生,心情轻松,而相看嗤笑。
“如今四处灵脉混乱,早不若古时易学,何况俄氏主脉为水,女子更难。从西土的器具之流,本是大通之法,只是你们也太莽撞蛮行了些,这么些初出茅庐的新手,深入覆舟山中寻宝,岂不是将自己的性命玩笑?”我同那一直愤愤盯着我的年轻女人道:“今日若不是我经过,你们便都殁在那处了,望你们今后注意,莫使家人担忧。”
她听我言语,始终眼带不满,抿住双唇,最后猛然别头,冷哼道:“老古板!封建遗毒!歧视女人!”
我哭笑不得,另一女子,若是年长些,赶忙同我道:“还请您别同我妹妹计较。她近来很读了些西土书籍,受那‘女权思想’影响,对东乡传统竟生厌恶,有些口无遮拦,家中已责罚她多次了。”
“你向着他们看什么呀?”那少女嘟哝道,我笑而摇头,用那年长女子道:“无妨。如今东乡西土早已合并中府,本是一家,综览群书,燮理是非,诚是好事,让她多尝试些,只是莫再这样无谋了。敢问姑娘是为何带队至覆舟山深处?”
那年长女子略蹙眉。我看她模样,竟依稀见到三千年前子非发愁样貌,唯有惆怅,听她缓道:
“……您,刚刚看见天上的星象了么?”
我脸色微变。她嘴唇翕动,朝我道:“您果然也看见了罢?”她垂目:“我们本来只是去家中古宅探索,一路无事,不想那颗星,忽地闪耀蓝光,山林中群兽惊起,我们一路逃杀下山,终还是在出口处被围堵,幸得您相救,‘听神者’……”
她吞咽唾沫:“但您是否知道,那颗星,是什么?”
我久久沉默无言,终只微弱笑笑,再无声音。我领着这队俄氏后裔,迅速朝儋州去,心知一刻都不可再耽误,必要迅速返回‘中府’。四野无处不藏那跳动的蓝眼兽,似‘革天’正落,缓入众生之眼,恰如三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