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克留姗多的声音。”她喃喃道。
阿帕多蒙推开门。屋内漆黑,只被二人的腰灯照亮了。屋内摆设整齐,中央是一张床,光在黑暗前微弱的力量只能照亮上面人影的轮廓。床上那人影是枯瘦,憔悴而静止的,隐约,似有红色的光照在她散乱的长发上。她身体的任何部分都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像木偶似张合,不断响着那,喀朗,喀朗,喀朗,木钻似的声音。
“姐姐!”阿帕多蒙走上前。“阿帕多蒙!”圣蒂莱特恐惧至极,跟他身后。光源近了,照亮克留姗多的面容,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终于别过眼,使阿帕多蒙骇至骨髓:这是怎样一张形神枯槁的脸!瘦弱,干枯,像被抽走了精神,那双眼,如极空洞,又闪烁着恐惧的影。他似看见克留姗多的眼在看见他的瞬间挣扎了一下,更让他悲从中来,下一刻,却吓得后退一步。
“啊!”克留姗多嘶吼道,双手向他扑来,在他眼前停了,墙上的铁链轰鸣。——他终知道这床如何摆在了中间,因为四处都连着固定她的铁链!这器具用上的时间必然相当近,因连圣蒂莱特都不曾知道,面见这凄凉境况,他听姐姐在背后哭了起来。
克留姗多发出接连不断的吼声,声音催人肝胆,竟让人想将耳朵都切断。他感这声音如咒语一般,不是单纯的噪音,而在排列中透出深邃的恐惧,如他在边疆地带曾听过的些许音声……但克留姗多怎会知道?她持续吼叫,最后嗓子已哑,声音终小了些,他抬起头,见她身体向后躺,如脱了力,只有嘴唇张合。
她那双枯槁的蓝眼迫切,绝望地看着他,嘴唇不断张合……阿帕多蒙恍然大悟:她想和他说话!
“姐姐。”他耐住浑身恐惧,从这人形后认出他的亲人,走上前,俯身在她眼前。这个距离,她可以伤害他,但他却不忍心让她失望;泪水在他眼中打转。
喀朗。
她仍说着,然后,声音变了,成了一连串,有序的声音,像曾经她用于宣讲时,抑扬顿挫的演文……他皱着眉,难以置信。
她好像在说一种语言,但他完全听不懂:不是中部,不是南部,不是北部,不是东部。不是任何地方。他从来没他听过这种语言,但它甚至有些熟悉——他听着,在一种麻木和困惑中,认出这种语言最像的不是现行的通用语,而是古梅伊森语。他集中全部精力,仔细聆听她快速而流畅的沙哑呢喃,终于从中辨认出了几个反复出现的词汇。
“克黛因。”他冒出冷汗:这些言语里,有一个很清晰的词,就是克黛因。水。
“索里德。”他听着,眨眼。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美内——平原,有一个前缀。南代——山谷。他感心脏猛烈跳动,不能明白这段话的意思。
“阿帕多蒙!”圣蒂莱特尖叫着上来扶他,当他发出一声痛呼。“放开他!”她疯狂地捶打克留姗多,像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她的亲人,而是一个在撕扯她亲人的魔鬼。
阿帕多蒙捂住眼。克留姗多的指尖深深没入他的眼中,他几怀疑自己可能有一只眼会失明。她的手在圣蒂莱特的捶打后落下去,因那瘦弱的手臂,只有穿刺的力量尚大,但横向力量极小。
“门萨!”
她咆哮道,对着圣蒂莱特。她再也无法勇敢,跌倒在地。阿帕多蒙强忍痛苦,接住了她,两人跪坐地面,看克留姗多仰头高叫,泪流满面。她像一座末日的火山,向外喷涂着硫磺。
“克黛因!”她叫道,声嘶力竭:“门萨!”
那深入骨髓的寒冷渗入两个人的身体。
“走。”阿帕多蒙痛苦道,扶起圣蒂莱特。他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他将圣蒂莱特推向门外,听见她痛苦的啜泣声,浑身发凉。
门萨。
身后那身体嘶吼道。这不是个古梅伊森语单词,但他恰好听过——曾经,他在纳希塔尼舍巡诊时,曾在一个山村中听到过这个词,含义非常简短。
克黛因!门萨!
他回头看了一眼,难以置信,而无比清晰。他的左眼模糊,滴血。
死。
阿帕多蒙关上门,似想将什么事物留在门内,但就在他关门时,一阵风从门外吹来,让他们的动作变得艰难。他因此多停留了几秒,听那声音停了,而,只在他一个人的视线,床上的克留姗多转过头,对他面露笑容。
她说了一个连贯的长句;他仍不明白,但他感到,这似乎是个介绍。最后一个词是清晰的,他不曾听过,却能凭古梅伊森语,拼出其含义。
聆听神意。
他关上了门,猛然一声。两人向前,周遭越发寂静,只有胸中的喘息,面上的泪水和浑身的汗,证明先前的事还发生过。圣蒂莱特抱着他,痛苦悲鸣着,但他心中回响那个词语。
聆听神意,或者,更简练地说——听神。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他们向下走,向外走,从黑暗走到黑暗中。街道寂寥,不知家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