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簌簌落下。他克制住心中的酸涩,理好面上诸多神色,看这二龙子,亦是孛林目前最有权势旧贵族的代表。他内里,仍感那广大,无边无际,似从过去,又从那尚未得至的遥远未来,传来:
因为时间会告诉你答案……时间会让你失去的东西都回来……我的孩子!
你长大了……
他苦笑。他什么时候听过这话,总是这话,像这个过程,成长,没有尽头。人能到老,都在成长么?
也许。教义不是说,人,在死亡的怀抱中,仍是神的孩子么?他肯定是相信那个的……
“——因为大分裂条约,看似将女神教义作为选择,将和平以无可奈何,类似妥协的方式得到了,”他双手交叠,对这二龙子说:“实际上是最符合女神教义的。二位殿下请回忆《奉经》对人与神关系的阐述:‘委以人道,当以母教’”他解释:“当人对自己的生活,前途,乃至世界,产生困惑时,当以母亲般的态度对待,等待她自行,寻得真正的‘道’……”
他可见二龙子面露不耐。很显然她们不是为了听宣传布道,特来见他。当下的默认共识是事实胜于言语——就他所知,丰能昂莎迫切想知道,她会是下一任象王,但他,既已做了如此多内心的疏解工作,将话说了下去,只略用手捂住嘴唇,以止咳嗽:
“我很确定厄文王女已就此进行了深刻考虑,不是出于对这‘转瞬即逝’和平的贪恋。我们是为了更永久的事物,才选择了当下的道路。否则为什么我们不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下?”他忍耐了身体不适后再度开口,对着二人,姿态坦然。他瘦弱的胸膛起伏着:“为什么我们不生活在龙心之中?我可以有那白龙心,父亲甚至可以在死前将黑龙心传给他的眷属,昆莉亚阁下,譬如。我们会很安全,高枕无忧,享尽荣华富贵。”
“我们……”他斟酌道,将手放在膝上,看窗外那白色的花树,使这黑暗堡垒,充满洁白裂痕。他犹豫,再开口:“我们是为了天下人——为了整个兰德克黛因,可以从这龙心和它的历史中解脱出来,才选择了爆发大龙战,封印龙心,即使这会给我们所有人带来危险。我很感谢你们仍然和厄文王女站在一起,两位。”
他由衷道:“现在的情况下,任何支持都感激不尽。”
二龙子复杂对视一眼,身上的黑纹流转光芒,俱是无言。难言之隐。他叹息:对某些人来说,这倒不是选择。
“没关系。”他庄重,不失亲切地点头。这姿态足够好,原本二人是来兴师问罪,如今反倒被他宽容,取回主人的姿态。他抬手道:
“重要的是,既我们是为了天下之人,如何会让天下人与我们背道而驰?必然是什么天长日久的误会,至于当下这个暂时的窘迫局面,如此正应让人民,在长久的生活中,慢慢体验,慢慢体会,两者的差别。甚至,我们的治理和对方的治理,可以彼此学习,因何人说好心,必然产生善举?反之亦然。”他不紧不慢道,双手合在一处,到最后,已颇平静,同二人作接结:“此正是‘当以母教’的含义。我无能僭越母职,但毫无疑问,我妹妹,诚是在以最近神的母性,包容和等待民众了。”
二人无言,他略点头,邀道:“二位还有何问题么?”
沉默良久。他确实捉到了个极好的漏洞:时间和耐心。但去相信时间会改变结果,还是相信,当下的巨力,已将河流改道,正推向原先注定的深渊?压力凝聚于此,半晌,他听丰能昂莎叹气。
“您说的不无道理,大公子。‘当以母教’。”她苦涩道:“但您——或者任何人,可以告诉我们,究竟何为母亲?”
他要开口,却被塞住,眸中金光闪烁。瞒宁文雅见状嗤笑。
她没有错——他没见过他的母亲。
或许许多人都没有。
一个来自现实的绳索,被这样投出,将他口中的概念拨回原处;丰能昂莎对此很满意。她想要更现实些的讨论。
“以此来塑造厄文殿下的形象并无不可。”她微妙地笑了笑:“……在任何时代,都有母亲,且她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或缺的……”
她张开手:“但我们需要更切实的支撑条件。这不是什么和平条约,你知道,克伦索恩——无论你怎么解读。这是场竞赛。时间延续到一方觉得胜利在望为止。”
她将手扣在桌上:“我想知道你们决定怎么赢。”
他深呼吸,面色因缺氧泛红。“他没想。”瞒宁文雅道。
没有人力,没有钱,没有生产,甚至没有信仰。当然没有可再生的军队。
他垂下头。别慌。他对自己说。别慌。
父亲……
他感到很无力。很愧疚。
“不过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他想着,对面的女人说话了:“实际上我们有一个……非常有力的……威望条件。非常有效力,若发挥得好,克伦索恩,我认为我们可以靠它扭转战局。”
他抬起头,有些虚弱。
什么?他问。那两个女人笑了,心照不宣。
“天命之王。”二人道,他瞳孔睁大,神恩落花,在空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