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肯定完全将眼泪吞没了;只有水,接连不断地从她面上滑落这一件事,是肯定的。
“……不要担心,昆莉亚阁下。”
她对她说。她低下头,面上几是破碎心寒的,眼中泪水不停,倒像是她更受痛了。她为此感到羞愧难当,抬手抹去泪水,摇头道:“您是否需要医生?”
她微笑摇头。“我自有方法,昆莉亚阁下……这就像您的工作一样,需要尝试和耐心。时间还没到。”
“……您很明白。”她更生惭愧,为无法替她分忧。厄德里俄斯点头微笑,略触她的手臂,似轻柔抚慰。雨似小了些,给了她些希望。这苦工可能很快就要结束——这转瞬即逝的释然便伴随着阵猛烈的雷声,从未如此明亮,如此透彻,使巨石巨颤,她能听到室内物件的颤抖碰撞,手中拼死用力,足下也起势,方将这产妇忽生剧痛颤抖的身安稳抱在怀中。
——兰……兰……
她呻吟道。昆莉亚抬头,眼中雷光交织;那深蓝紫色的电光竟撕裂了黑云,连绵不绝,那云山堆叠再生,它便不知疲倦般倾身而上,重新将它分离,空中波涛四起,天海相合。
“殿下!”她低叫道:“我是否该抱您去床上……”
——水里……兰……水里……
她低声道,紧搂着她。痛苦如巨蟒绞身,从产妇的身体传到她身上。不管是这水消弭了身体的界限还是可感的痛苦致使她产生幻觉,她确切感到了那阵痛苦,几让她跪下。她感她被巨斧劈作两半,声带被痛苦缴去了响动,只维持着开口的状态,冷雨灌入其中。
她带她走入池水中,这水池倒像汹涌决堤的河流,每步都凶险。她颓唐跪倒,双手颤抖,欲将她放到水中;但她捉住她,面目为剧痛扭曲。
“抱着我。”她低声说:“别离开我。在这陪着我,兰……”
血在二人周围浮起,她嘴唇哆嗦。她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了,她对自己说,回头看门口,但那儿空无一人。医师早已不在。这是什么时间了?她无法思考。那手指如此恳切哀婉地握着她。她卸了力气,痛苦而无力地注视她黯淡的绿眼中,手落入水中。
血水飘散。产妇的血——她的血,黑红交织,雷光作白,穿梭其上。
她看见阿林那的雕塑,绘着两个交缠的人形。
“……兰。”她喃喃道,眼已闭上,这阵阵痛过去,仍微笑,虚弱地向她。她强忍哭声,握住她的手,点了头。她从背后抱着她,温水洒在她的军袍上,流淌不绝,她无声的眼泪亦然,神志模糊,筋疲力尽,她抵抗水的侵蚀,三十余年岁月流淌随波,她低头,见她苍白的面容,恍然又见到那日,纳希塔尼舍洁白的明月……
妈妈……她痛苦地闭上眼,你也承受过这样的痛苦么?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的回忆里,没有丝毫美好——您是为什么愿意将我带来——我该怎样对您说起这一切,哪怕在梦里……?
她回忆起母亲,回忆起种种,面目清晰又模糊,时间浪潮非她可抵抗。她抬起头,如在这苦痛时总是般,看向屋内的女神像,企图寻求神的支持,然在她抬头一瞬,她听到一声惊呼,感怀中身体后仰。
那声音短促,然蕴含无限痛苦——和变化。
“殿下!”她叫道。声音淹没在雷光中,弯曲的身体和苦痛都被这瞬间的光拉长。光影将她切成漫长千片,时间缓慢,水面起伏。她听见厄德里俄斯细长的叫声。
尖叫。空中的云层仿也在哭泣——她低下头,看见水中涌出的血水,像喷发的雾。她看见那水下的黑影,片刻,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听见门口骤起的喧哗和尖叫,只感心口冰凉,浑身僵硬。
咔擦。
——她抬起头。这声音唤醒了她,正当厄德里俄斯睁眼,缓慢开口,泪水滑落。
她坐在那,眼神空洞,难以置信,身处暴雨之中,不曾意识到这是它最后的气力和辉煌,一切都像永无止境,包括痛苦,包括喧闹,包括这水和风……
“徘思文!”阿帕多蒙叫道,颇见痛苦。厄德里俄斯开口;她用上了全身力气。但她——应该保护她的人却无法动作,她的气力仿佛干了,移不开眼。
这想法在最后的瞬间击中了她,在门被打开,她要回头时——那孩子要出生了——她看见那座神龛上的女神像在雷光中绽开裂缝。她听见厄德里俄斯的声音。
我在等待你,我的孩子。
她道。昆莉亚猛然回头,见那医师手持刀具奔进屋内。她仍不动,目中映出天空——仍是昏黑,但最深处,她的瞳孔已被点亮,若有彩色天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