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她仍然没低头,控制手中的舵向,而他说:“看来有很灵敏的鸟找到了你,安多米!你在这么深的山区,和这些可爱的动物在一起,但知道得可不少……”她为这无心的讽刺沉默会,坦诚道:“巡茹潘多自有通讯,此外,我没有刻意回避世事。”她顿了顿:“我只是来思考……同时,这是正确的。”
她转动方向,双肩放松:“我不想陷入‘鬣犬’显而易见的争斗中。我是个晚辈,又是个外人,正确的做法就是旁观——我不入内,除非她们邀请我。”
他鼓掌,算是个显而易见的信号,话题于是回到盖特伊雷什文,有一会,声音小了,两人以为这忽如其来的风暴要过去,凝神等待,只被阵更强烈的撞击各扫在地。迅捷地,她们起身抱住重物,如平衡球般四向调整,许久无言。
“真奇怪……”他面带微笑,额上出了汗水:“前些天还是这么晴朗——晴朗了十余天了。阿奈尔雷什文这个天气很少有风暴……”
“我知道。”她回答。她童年在阿奈尔雷什文度过很长时间,跟维斯塔利亚一起。他抬起手,将一个包裹扔给她,重量朝那边倾斜,船体转危为安,但谁也不敢松懈。他忽笑了笑,重重向后靠,合起了手。
“如果这风暴继续……安多米……”他略微喘着气,笑容却没有丝毫减少,像他的身体和心是分开的:“你就不用去舰队了。没有船能进港……”
她听着。“不算错。”她冷声回道:“但我不属于达弥斯提弗,现在还不属于,就算我回到了中心地带,首先也应该去港口。做个表态。我对‘鬣犬’没有声明权,但阿斯-墨难拿,在某种意义上有我的一份奠基在,况且,墨伽沙在那。我没有去达弥斯提弗的理由。”浪花的拍打声像绸缎不断遮掩着船声,其节奏中甚有壮丽的美韵,他摇头,仍呵呵笑道:“达弥斯提弗!你当然有来的必要……不止是因为有人推荐了你当总司令……”
“……什么?”她低声道,但没能打断他;他的情绪活力无与伦比:“……来看看厄文的宝宝……诞生!这可是大事……我从没觉得这么感动过……你应该在,你会被震撼的……”
她错愕地看着他,见到他眼角边真切的泪光。这瞬间她本应去执掌船舵,但竟被惊得失了行动,只由他滑稽而快速地扑了上去,抱着那旋转的飞轮。
“你是对的,安多米……!”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要再快点……宝宝在出生!”
“无稽之谈。”她低沉道,身上却出了冷汗。她低身向前,将他拉向一边,不看他:“即便出生了,又怎样……我不是助产士,没法帮助她……”
她愤恨,复杂道:“她不应该让自己怀上孩子,这不是个轻松的事,即使是我,也知道……”
他忽然狠狠掐了她的手臂一下,让她猛地回头,凶狠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他笑了,因为她得到了释放——她久久压抑的愤怒,痛苦,困惑,迸发而出,飞舞在他眼前。
“不!”他叫道:“你应该在场——你一定要在场,我的朋友——安多米!”他说,她们的蓝眼互相望着,但她逐渐失去了他眼中的颜色。他伸出手碰到船舵,跟她一起牢牢握着,而即便她想来厌恶人与她分享指挥的权力,却任由他如此做了,因她和他之间,好像确实分享了什么秘密。木船摇晃着,她们跪在一起,像被某种重压和罪孽苛责在地的罪人,共同品尝着这罪责的滋味。她感到他的手在知原因地颤抖着,尽管脸上带着微笑。
“我本来早应该去盖特伊雷什文了……但是我想等着厄文的宝宝……出生……安多米!我要等着宝宝出生,你也应该等着……我在等着你回来……”他轻声,难得剧烈地说道:“总是在等着……你来了达弥斯提弗,我才敢离开,安多米……保护好她!”
她应该谴责他,但她没有;她的神经,在风暴和回忆的压迫下紧张到无法回应任何刺激,只能忍耐,而忽然,最响的一声雷霆在空中绽开,庞大无匹地几如砸落在她们身上,只是以雨点代行,留了她们的性命。暴雨终于落下了,她皱眉,扯过航海镜,往远处看。
“我看不清了。”她蹙眉道:“但起码还有两个时辰,我们才可能到达弥斯提弗……”
他摇头。他垂下头,合十双手,对着室内的黑暗,轻声说:“没关系,安多米。这雨不会那么快停下……可怜的厄文。我希望你少一些痛苦。女人真是奇妙,她们可以死去两次……”
这句话的含义是不明了的,当她垂下头看他,他只颤动着嘴唇。
“来吧,来吧,宝宝。”他温柔道,汗水滑落额头:“你的母亲在等待你。”
“叙铂。”她头一次认真地叫他的名字,仿佛想唤回他的神智。他没有回答。“叙铂!”她抬高了声音,从自己的语气中听出了恐惧。
“你听过这个传说吗,安多米?如果你只在达弥斯提弗生活过,是听不见的。这个传说在东部流传,”他轻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生命会从雨中诞生……”他抬起手,指着天。
她仰头。雨落如刀,砸落她的头顶。她注视那块渗水的黑暗,久久不言,狂风带着她们飞速向海湾之外去,向着西部被暴雨淹没的海岸线,忽然之间,滂沱无边,令人想起数三十年前,沃特林的一个清晨……
这是上午八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