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磁炉上的菌菇汤锅蒸腾着热气,鸡油菌的香气裹着雪花牛肉的油脂在空气中交织。岛台边摆满大理石纹的肥牛卷、粉嫩的猪梅花和现刨的羊腿肉,薄得能透光的肉片在热气里轻轻颤动。
“你从开饭起就欲言又止的。”薄贺夹起一片雪花肥牛,“现在不说,是打算等洗碗的时候唱二人转?”
历寒骁将茶杯转了半圈,热气在他眉间氤氲:“最近在查柳家?”他故意略去了柳昭玉的名字。
“顺手查查。”
“柳承安上个月刚把两个审计员调去塔克拉测沙尘颗粒。”历寒骁的声音沉下去,“……那混蛋又找你麻烦了?”
“差不多吧,”薄贺把涮好的肉片蘸满芝麻酱,“去年柳昭玉害得苏砚顷胃出血,进了急救室。”
“薄珩能替你挡下九成的暗箭,”历寒骁的手覆上他的手腕,指节抵着脉门微微施力,肩线向前一压,筷尖悬着的芝麻酱在碗沿摇摇欲坠,“但柳承安最擅长的就是找出那剩下那一成。”
男人直视薄贺的眼睛:“十天前,港口的集装箱夹层里发现了两套挂着海关徽章的空制服。”
“……你觉得我会蠢到亲自出面?”薄贺抽出手腕。
黑发青年转转眼珠,又想到什么,抬起手肘不着痕迹地碰碰旁边的男人:“诶,柳家的料,你手里有多少?”
“薄主任没教过你,情报交易要先验资?”历寒骁笑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银行金库。”薄贺象征性地给临时盟友夹了一筷子肥牛,“你盯柳承安的时间,比我认识你还长吧?”
“……你就不问我是怎么发现你在调查的?”
薄贺瞥他的眼神像在看米其林餐厅的最后一道分子料理——又贵又没必要:“柳承安的仇家名单,你怕是比他的安保队长还熟。”
窗外风雪骤急。
“你母亲的人很谨慎,”历寒骁打开手机相册,推到薄贺面前,“但盯梢的人刚好认识我。”
薄贺探身看了眼,满不在乎地往嘴里塞肉:“唔唔,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咽下食物时喉结快速滚动,“所以?柳家的猛料?”
历寒骁的指腹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正在脑中将柳家的罪证分门别类——海外运输的“特殊货物”、几笔说不清去向的巨额转账、赵巡查组收到的那些“私人礼物”,该从哪件说起?
“我发现个规律,”薄贺用筷子尾端戳他手背,“每次提到柳家的把柄,你就开始转移话题,或者玩沉默。”黑发青年的小恶魔尾巴在话音里翘起来,“难道说……”
薄贺突然捂住心口,整个人软在岛台上:“不论怎么说,昭玉弟弟他……终究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他的左手颤抖着伸向虚空,像要抓住不存在的帕子:“他还那么小……那么单纯……连蚂蚁都不敢踩~”另一只手拽住历寒骁的袖口,“上次弄伤苏砚顷肯定是被坏人教唆的~”
“……”
历寒骁看着眼前这台即兴表演,从夸张的颤音到做作的手势,甚至还有颗要掉不掉的眼泪挂在青年的眼角。
他猛地伸手捏住薄贺两颊,软肉从指缝溢出来的触感让人想起刚发酵好的面团。
“再编?”男人的拇指重重碾过那张叭叭个不停的嘴,把剩下的台词全揉成了含糊的呜咽,其余四指也没闲着,把对方脸颊揉得鼓起一团。
“我就先用揉面手法让你闭嘴——”历寒骁的呼吸喷在薄贺僵住的唇上,“再用特殊手段彻底消毒。”
薄贺反应迅速,屈膝向上顶,却被历寒骁的腿卡住关节压回椅面。两人在岛台边角力,薄贺的手腕将将擦过芝麻酱碗沿,历寒骁的袖口险险扫过辣椒粉罐,最终以打翻调料架告终。
十分钟后,休战的双方各自整理战场,薄贺泛红的脸颊和历寒骁腹部的淤青达成微妙平衡,歪倒的椅子被扶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夜晚九点的书房,薄贺陷在皮质沙发椅里吹了声口哨:“连柳承安二十年前偷税用的离岸账户都挖出来了?你这是要把他钉死在审判席上。”
“这哪里是扒底裤,”他滑动鼠标滚轮的手指顿住,“根本就是给人做了个全身CT。”
原作里柳家垮台垮的不冤,被历寒骁这种连骨髓都要舔干净的恶狼盯上,能撑到现在都算柳承安本事通天。
历寒骁的手臂从后方环过来撑住桌沿,上衣布料摩挲着薄贺的耳尖:“做这种事……”
“得像拆弹一样,剪错一根线——”男人的喉结在阴影里滚动,“嘭。”
“捏着这么多料不动手?”薄贺后脑勺靠上他的臂弯,“随便爆两单就够柳家喝一壶。”
“我要的不是喝一壶,是让柳承安亲眼看着所有退路变成死路。”历寒骁滑动光标,停在骨灰盒造型的文件夹上,“最后带着纪念品去母亲墓前……野餐。”
薄贺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那些在小说里被用烂的桥段——“千金小姐爱上野心家”、“私奔”、“意外身亡”——落在现实里,是教父书房里再没响过的电话,是阁楼地板上永远擦不干净的血迹,是十岁男孩被按在碎玻璃上看到的、从通风口漏进来的一小片月光。
柳承安的故事多么完美啊,浪子回头,家庭和睦,昔日污点反倒成了“年少轻狂”的浪漫注脚;而那个被称作“勾引者”的姑娘,连死亡都只配归入“意外”的档案。
轻飘飘的文字,压在人身上时,是会流血的。
“好,”薄贺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三个空格,“阿姨喜欢喝什么?格瓦斯?”
“哈哈,她和我外公一样,只喝能点燃的高度数。”历寒骁大笑,胸腔震动透过椅背传来,“过年之前,带你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