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革的凉意突然刺得他指尖一颤。他下意识转身,消防栓喷溅的水雾恰好漫过街角,在蒸腾的白烟里,有人影撞碎了最后一片朦胧。
那人正弯腰将水桶递给搬运队,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脖颈,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厚实的羊毛外套明显是胡乱裹上的,扣子错位了两颗,露出里头靛青色的丝绸睡衣——领口绣着暗纹莲花,随着呼吸在火光余烬里若隐若现。
提姆的视线不受控地顺着水痕攀上去,看到一截被烟熏红的喉结,再往上,是沾着灰痕的脸。
灰是斜斜的一道,从眉骨划到颧骨,像工笔画师故意在雪宣上甩的墨。可偏偏衬得那眉眼愈发惊心,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比哥谭教堂彩绘窗上的天使更稠丽。
提姆感觉腰带里的探测器在发烫,或许是他自己的耳根在发烫——毕竟当那人直起身的瞬间,他居然荒谬地想起布鲁斯收藏的那尊宋代白瓷瓶,冰裂纹里沁着月光的那种。
“后生仔,”对方突然开口,声音比睡衣的丝绸更滑,粤语混着烧灼过的沙哑,“你腰带上沾了灰。”
提姆猛地按住腰带。该死,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脏东西,还偏偏被这个人看到了。
他手忙脚乱调整时,那人已经走近两步,袖口掠过他手腕,带起一缕沉香混着焦炭的古怪暖意。
“新来的?”
男人从外套口袋摸出块素帕,不是搭配西装的那种方巾,而是更加具有陌生风情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脸颊灰痕。
提姆这才发现他指甲缝里也沾上了黑灰,指尖却被帕子衬得莹白如玉。
“刚才在火场窜来窜去的是你吧?”
帕子下传来闷笑,灰痕擦净后,提姆发现他眼下居然还有以颗淡褐色小痣,“阿公最讨厌外人碰符阵,没被他用拐杖敲脑袋算你走运。”
提姆的喉咙发紧。他该警惕的,这人对符纸和唐人街如此熟稔,可当对方忽然倾身凑近时,他居然在数那人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总共有五颗,颤颤巍巍晃晃悠悠。
“小心。”
男人突然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耳廓。提姆浑身肌肉绷紧的刹那,对方已经拈着一片焦黑符纸退开,残破的朱砂在他掌心洇出血似的痕。
“沾到脏东西了。”他眨眨眼,那颗泪痣跟着晃了晃,“要赔礼道歉的话,哪天请我饮早茶?”
消防车的警笛恰在此时响起,盖过了提姆骤然加快的心跳。等他再抬头时,只看见那人裹着外套逆光走远的背影,湿发在晨雾中散开,像宣纸上晕开的一笔宿墨。
腰带里的符纸突然发烫,提姆按着它,突然希望蝙蝠洞的数据库永远查不到这个人的资料。
那人走向的铺子挂着块乌木匾额,火燎烟熏后,“悬壶居”三个鎏金大字反而被衬出几分古意。
昨夜的火舌曾攀上隔壁福满楼的飞檐,却在这间中药铺门前诡异地打了个转——焦黑的痕迹止步于门槛三寸外,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掐灭了最后的火星。
“小许医生!饮碗姜汤先啦!”
卖云吞面的阿嬷捧着粗瓷碗追上来,碗沿还粘着片紫苏叶。被唤作小许医生的男人摆摆手,袖口滑出的银链在晨光里一闪——提姆眯起眼,看清那是个缠枝莲纹的怀表,表盖上却刻着八卦方位图。
沿途不断有人从废墟里探出头。服装店老板娘隔着熏黑的雕花窗递来一包茯苓饼,饼上墨字尚新:“驱寒补气”;玩滚铁环的小孩子往他口袋里塞了把烤糊的南瓜子;连那个神秘的老人都停下扫灰的竹帚,冲他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