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疯子!滥杀仙族,你将永堕无间地狱!”
鼻息里腥臭的血腥气和新君口中“无间地狱”四字判词惹得我会心一笑。
“这时候又盼着六道神来替你们主持公道了?不是口口声声咬定他为恶神?”
新君闻言,一时恍惚,眼前的恶女好像恶道的使者,恶神的化身,她面颊的血污由下颌斜拉至眼角,又四散在额头、眉心、鬓发,再良善的面目在这样的血污中都难免透出狰狞。
何况我在众仙眼中本就是腐了心烂了肺的恶女,又有方才一笑,此刻他们看我,愈发感到疯魔至极。
新君登极之路上亦累有枯骨无数,哪怕他并未亲手杀过任何人,但那些枯骨若寻报复,也只会认准那个身处君位、头戴金冠的。因而他其实看惯了亡灵,亦做好了不得善终的打算。但当眼前这个浑身浸透鲜血的恶女莫名一笑时,他仍是不能自已地颤了心神,许久无法平静。
我将他困在与世隔绝的火舌中,隔着火光,打量起这个令女君爱恨交织的男子。他高大,威严,虽不似年轻仙君俊朗,却有股摄人心魄的魅力,叫人甘愿臣服,无怨无悔。
他忽而盯住我的眼睛,道:“千媛说你是个好孩子。”
我气息一滞,猝然上涌的情绪若厚重的沙石沉在胸口,压抑出一阵疾咳,蓦地感到喉头一股温热腥甜,竟咳出一口鲜血。
“我与女君不是同道人,遑论彼此好坏。”
他却摇了摇头,“千媛看人准得很。你今日,不是替她来要我的命了么?如何说不是个好孩子?”
“不是,我杀你不仅是为了她,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孤与你并无牵扯。”
“杀了你,我便能将千媛女君送回属于她的位置上,以报养育之恩,这一世我就不欠她什么了,这是其一。其二么,我想要下地狱,总得有个合理的名目吧,六道神公正,我若罪孽不够,他不肯让我下去的。”
新君努力从我的话语中为自己博得生机,立时道:“你若入地狱,千媛岂不白白养育你一场,如此还算得什么报恩?”
我看了看他头顶的金冠,“她有她想要的,我有我想要的,彼此成全就好。不与你多说了,我们各走各的轮回道罢。”
不及我出手,一道凌厉的仙法猝然间由背心贯穿新君身体。
新君的身体没有破损,没有血流,但眼里的光却骤然黯淡。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回过身,看见早已泣不成声的千媛。
她的身子还僵持在对他出手时的动作上,如石化一般,古怪得好像妖异的祭祀舞蹈,而祭台上为她献祭生命的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子。
新君仰起头,不再看她,双眼空洞地望着火光烧红的天。
“最后,还是你比我心狠啊。千媛,这君位合该归你...”
声止,君魂归。
一切都在瞬间淹没于空寂,仓促得简直有些滑稽,甚至没有一句道别,他们这一世的爱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向了终局。
女君在新君身体倒下的刹那收住眼泪,自始至终不再垂眸看他一眼。
新君的肉身是立在我和女君之间的一道屏障,屏障轰然倒塌,逼迫她与我四目相对,无处遁形。
麒麟心丹金冠没有随君殁而灭,余光里七彩光芒刺眼,几乎盖过女君发亮的眼。
“我已然满身罪孽,您何苦偏要来和我争这一桩呢?”
“他是我的罪孽,用不着假你之手 。落玉,我不懂你,你究竟在干什么?!你把自己逼成一个罪人,究竟是想求得什么?”她语声切切,在受益之后,似乎真心想从我嘴里问出真相。
她不相信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她。
我也的确不只是为了她。
我们都太过了解彼此。
疲惫感由心而起,像蒸笼上的一团暖雾,缓缓汇入四肢百骸,让人只想酣畅淋漓地大睡一场。
可惜啊,该做之事还未尽。
我撇开眼,望向苍岭族方向。
“女君,您说过与我决裂,死生不再过问。这会子,又何必来问我想求得什么?您只消知道,从深宫回大殿的这条血路我帮您杀开了,接下来那一小段通往君位的坦途,还请您自己走下去。落玉祝您早日回到属于您的位置上,别再把那位置弄丢了。”
“你还要做什么去 !”
女君上前一把拉住我手腕。
记忆中这是我和她第一次有肢体上的拉扯。从前要么是怒骂,要么是震碎梁柱的暴怒。
不巧,她刚好握住了我受过伤的腕子。伤口开裂,血流混入满身血污中,完美地藏匿,女君没有察觉到。
我吃痛,扯开手腕。
“你要做什!你在想什么!你告诉我!”
她目眦欲裂,眼底血丝纵横,看得我心里发酸。
我俯身向已逝的新君尸身告了个罪,然后利索地从他头上取下那顶麒麟心丹金冠捧在胸前,双手举过头顶,递到女君面前。
伸手接过时,女君手背上的青筋突兀地顶在保养得当的细白皮肉之下。
“女君,我也有我自己的位置。”
说罢,火墙高起,横亘在我与她之间。
我振翅往苍岭族飞去。
“落玉!”
她呼喊着我的名字,尾音没入长空,似断弦般凄厉。
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