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作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依旧恭顺道:“他是杀神。杀神欲要行杀戮,六道神凭什么立场阻拦?不过,您在那里,我知道自己哪怕被杀神夺了性命,日后在六道轮回里应当也能走上一条平坦的路 ,至少下辈子不会过得太惨。”
释天忽而起身,疾步逼近,衣襟勾住我前额的碎发,发丝与金线彼此纠缠,发出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声响,细腻,亲密。
他没有开口。
我先一步清醒过来,与他拉开半步的距离,便要屈膝下跪。
他单手托起我的腰,因没有拿捏准力道,一时将我整个人捞了起来,一头载入他怀里。
我不敢挣脱,生怕身子上的抗拒反倒牵扯出心里不恭不顺的情愫。
而他迟迟不肯松手。
异香扑鼻,胸膛温热,所有求而不得之物瞬时贴近,显出触手可及的假象。
又是假象。
“六道神可是忘记了因果镜里我最痛最怕的事。求六道神开恩,不要让它们一一应验。”
释天臂腕催力,将我束得更近更紧。
炽热的鼻息撩动着彼此的衣衫,贴着皮肤,感到一股温热,不经意间将各自压抑到极点的心念传达给了对方。
静默许久。
释天道:“既然你主动与我提起因果镜,那么我倒要问问你,你不与无央相认,是怕他杀你,还是怕你惧怖的第三件事亦会成谶?”
我惧怖的第三件事,是无央杀我,而我听之任之。
释天卸去咄咄逼人的姿态,情绪里只剩自嘲与自怜。
他本就是个居高而不自矜的人,并不会因为天神的身份而刻意隐藏自身的脆弱。
脆弱与否,他都是神,众生只能仰望而莫及,让他们发觉天神有瑕又如何。
而万神殿里那孤绝的数万年让释天忘记了或许有人会因为他的脆弱而心疼,是以,当发觉我眼眶里的水泽,他只以为是因为无央,心猛地往下一沉。
心疼二字与六道神根本毫无牵扯。他不会心疼众生,众生亦不敢狂妄到去心疼六道神。
可当他暂且放下审判天地的重担,剖出一颗心,困于小情小爱中时,他并不是六道神,他只是释天。
释天知冷暖,有悲喜,六道神不然。
“为何不答,你怕的究竟是什么,啊?”释天终于松开了手,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语声略带气音,疲态尽显,他仍旧不屑掩藏。
“我...不会为人鱼肉。杀神若要论我干涉远城百姓命数的罪,我认,但他若因此降下死罪,我绝不领受。”
我刻意模糊往日旧怨,将我与无央之间的牵扯尽数归咎于远城的事。
“呵,落玉,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迂回曲折,叫人听得浑身难受。”
他微微向后仰了仰,不耐地捋平发皱的袖管。
这是...讨厌我了么?
有朝一日,若释天终于对我感到厌倦,甚至心生厌恶,或许于他于我而言都可谓是善莫大焉。我无需终日悬心,他也躲过了神陨之际会,六道神终将永存。
可当我真的以为他开始讨厌我,心里却猝不及防地一阵钝痛。
“落玉,望你说到做到。”
“什么?”失神间,我没有听清他的话,下意识地抬起脸,睁圆了眼望着他。
来不及收拾得体的仪态终于泄露了我与他之间真实的距离。哪怕我之后装得再卑微再疏离,也好像无济于事。
释天垂眼看着我,唇角浮起一丝浅笑,“你说你绝不为鱼肉,我要你说到做到。”
“哦,哦,我不敢欺六道神,定说到做到。”我逐渐清醒,又恢复低眉垂眼的神态。
春风扰人,吹乱鬓边发丝,一缕一缕挠得面颊酥痒难耐。我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不敢抬手撩发。
空气里酒香与花香弥散开,其中失了一味最令我牵肠挂肚的气味。我惶然抬眼,释天果然已不声不响地离去。
我轻轻叹了一声,平静地收拾掉他留在石几上的那壶冷酒。
忌日后,凡间已过数年。我回到远城,继续守着那间首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