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姐,一天天的就知道逮着我骂,你又不是我娘老子。我亲爹,亲娘都没说什么,用得着你在这装好人。是,爹是病了,跟你似的饱一顿饿一顿就是孝心了?我就是饿死了,他的病也好不了啊,也不知道装给谁看,天天哭丧个脸……”
翠叶满脸不耐烦,骂骂咧咧转身回堂屋。
“你……”翠枝气急攻心,颤抖着手指着她的背影。
对着这么个混不吝,脸皮奇厚,良心喂了狗的人,骂再多都是枉然。何况这里已经不是她们的家了,是娘家,闹起来爹娘更难做人。
杏娘忙出声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事本就怪我,我脑子一根筋,也没想清楚就稀里糊涂地提了过来,你们不要怪罪我才好。”
翠枝站立片刻,颓丧地坐回凳子,“七嫂,别说这种话,多谢你来看我爹,我只是……”
她痛苦的双手捂脸,“大家好像都很不满,我也不知道怪谁,都没有做错,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时躺椅上的老人好像被声音惊扰到,不安地转动脖子。翠枝忙一抹脸起身走过去,轻轻拍打被子。
六太爷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呢喃,慢吞吞睁开眼睛:“老婆子……唔,枝儿啊……”似被阳光刺着了,老人闭上眼酝酿了一会又睁开。
“谁来了……这是……杏娘吧,等会儿留下吃饭……”
杏娘轻声应答:“好的,太爷,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赶紧好起来才是,我新学了两道菜,您肯定喜欢,到时做了给您和我公爹吃。”
六太爷虚弱地一笑,力不从心地阖上眼皮,“好……好……你是个好孩子,我好着呢。”
又像是起来什么,半睁着眼睛嘱咐一旁的女儿:“枝儿,不用给我买药了,费银子哩……我没事,就是提不起劲,睡一觉就好了。”
“知道了,爹!”翠枝柔声安抚老人,手上的力道更是放轻了几分,“您放心,我没费银子,您先睡一会,等饭熟了我喊您吃饭,今天可要吃一碗饭才行。”
六太爷支吾几声,放下心来又重睡了过去。
等老人没了声响,翠枝转头说道:“七嫂,我先送你回去吧,我娘还在收拾房间,我们就不去烦她了,你家里也是一摊子事,就不留你了。”
杏娘点头,她又把被子往老人身上拉了拉。两人轻手轻脚绕过凳子,没有走堂屋,穿过灶房往后院田埂走去。
家家户户的菜园葱葱郁郁,高矮交错的各类菜蔬挤满园子的每一个边角。田埂另一边的水稻正是抽穗扬花期,稻壳上布满米白色的小点。
翠枝揪了一片豆角叶子,两指来回碾压,“七嫂,你说养儿育女是为了什么?几个哥哥要养家糊口,一日不得闲,我爹生病了也顾不上。我家这样能出钱买药的,人都说极为难得了,儿子们有孝心,可他们几天都不见得来看我爹一次。”
“要不怎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大家都是这般过来的。”杏娘平静应道,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世道如此,她们能做的只有适者生存。
指尖的叶片支离破碎,汁液粘稠,如同他爹风烛残年般的气息。
翠枝自嘲地说道:“枉我自诩孝心可鉴,可也只能省吃俭用拿出一些吃药的银钱。既不能喂我爹吃饭喝药,也不能帮他洗衣倒尿壶,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还有我妹……”
说到这里,她挤出一个更加惨淡的笑容,“我妹这个人啊,天生的没心没肺。不出药钱也就罢了,本就是各凭良心的事。可她打着看望我爹的名头,一家三口全都是一张嘴挑两个肩膀,两手空空的趁着过节回娘家。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等着吃饭,神仙样的摆她姑奶奶的款,难怪嫂子瞧我们不起?自个不担事,怪不得别人。”
杏娘一时无言,她的爹娘还健在,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些事情不想面对,也不愿意去想,就像对着一口深不见底的水潭,越是凝视深渊,越是不受控制靠近,最终淹没覆顶。
她劝翠枝也是对自己说:“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尽善尽美,做事无愧于良心,无愧于爹娘,无愧于自己即可。”
田埂上的杂草丛生,这些草的生命力可真顽强,割了一茬又一茬,下一场雨出一个太阳,它们又能见缝插针地茁壮成长。
人比不了一点,年轻时占着身强体壮耗费尽每一丝力气,累的精疲力竭倒头就睡,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
年老了,曾经熬过的夜,耗尽的心神,淋过的风雨,一股脑找上门算账,算盘珠子拨一通,欠给岁月的债用身体来偿还。
人也就像浸在油里的最后一截灯芯,虽还闪着微弱的昏黄光亮,可已经濒临熄灭,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