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之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几个冒尖的老臣以后回了养心殿,层层叠叠的双层纱里面睡着嘴唇略乌黑的皇上,他隔着纱帘坐在外头的雕花梨花椅上,眼神阴冷狠厉,手里捻着珠串子一圈圈地转。
太医令的苏太医神情凝重,审了一圈四周才到他后头,极轻地动了下嘴唇吐出几个词“脉象微弱,不太像急火攻心而是毒。”
说完微微抬了一下眼,打量着这司礼监一把手的面部神态,揣测他和这毒药有几分关系,是亲手下了还是借刀杀人?
他有种早就知道的冷静,过了半响才冒出一句,“太阳快下山了,明臣都会择良枝而栖,苏太医你瞧着东宫势头怎么样,能夺嫡么?我倒是看着八王性情亲厚,又得圣宠,倒是个明君的模样啊。”
说完他就抬着细细的眼皮那般斜睨着苏太医,像是闲话聊到了又像是问刑,不急不缓,他白净的脸上似是上过铃兰香,香味幽静,给人一种杀手向善的荒唐感。
苏太医早就是他船上的人了,但还是感到了一把利刃就悬在脖子上头,生怕说出来的话让这位祖宗不满了,或者不够投诚了,他的小命也跟着没了。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斟酌了半天词句才道,“咱们做奴才的管不着人家当主子的,但是我可知道,奴才也有主子,那就是提督您啊,您瞅准谁咱们就和狗似的冲上去了。”
一个当太医的,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就算了,还什么杏林明医呢,这下成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了。可是事实上是,一个墙头草的诚与忠到底谁会需要呢?
苏太医看着这位定人生死的大人刚笑了,和春风满面似的,下一刻就又冷下脸来,和入了寒冰炼狱似的,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他吓得一直打哆嗦,直到对面不屑和厌恶地扫了他一眼,让他滚出去,他胸口的秤砣才放下来,脚底在地板上滑着退着出去了。
程淮之也说不出来他今儿这是怎么了,胸口发堵,积郁的情绪难以发泄,逗了逗这小奴才狗,刚爽利一刻又感到了不痛快。
东宫那老岳父家和他早通过气了,魏大人走之前他们也定好了替死鬼,朝堂上那一出戏他也陪着演了,至于陈锦琮又入戏几分他未可知,但是到目前为止,基本上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除了,除了怕魏杏瑛知情。
欺骗一个纯粹的人就像在照镜子,对方越清白就显着他越肮脏丑恶。
或者说他怕魏杏瑛看透了他不是那个善性的公子郎了,而是人人喊打的奸佞之臣,他之前所有折腾人的行为都被掩埋在复仇之下,可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顺应了人贱就受着,有权才能为所欲为的人,他抵抗和痛恨这种规则的时候也几乎成了这一皇权高墙的砖瓦,魏杏瑛看到他本来面目还能爱他么,是不是恨不得他赶紧消失了?
他本来也不是个完整的男人,给不了她女人本来能有的生活,他到这时候退场不是刚刚好么,不然落到最后两厢怨或者不相往来么。
他既煎熬又纠结,心和一个打结的棉团疙瘩似的,解开了又缠上,反反复复,直到门口的小太监吊着细嗓子说话才解救了他几近疯狂的精神状态。
“提督大人,李少监找人传了信了,说是太后宫里让您去一趟,说是看着窝着火呢,你提点神。”
这话一出,他登时坐起来,裹紧了的细腰上的流苏雀跃的往后飞,叠声道是,“让少监给那头回,我现在过去。”
他站了一会,理了理袖口,金线绣着鹤纹衬得他人更是笔挺玉立,毛毡的帽檐下压着一双细眼,乍一看非富即贵,不比王公大家差几分,唯独带上悬着个野鸭落水的香囊看着有些怪。
这香囊他冷眼瞧着陈锦琮天天戴着,招摇过街,他早看不顺眼了,一个赝品还当成宝呢,实际上他在皇太后那跟根草似的,及不上他,他们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月老庙里立过誓的,不相干人等休想拆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