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额头上冷汗直流,他刚从乾清宫出来,最近父皇身子不太爽利,有几日没和内阁议政了,程淮之从殿里伺候出来,站住给他提了一嘴让他别矫枉过正,君臣即是父子,他了然踏了进去。
从陈锦琮上位以后他和帝王之间的越发疏远了,结果看到了养心殿里提前放好的棋局正是之前他封藩前夜他们父子二人下的,那点孺慕之情又涌上他的胸口,没成想这种小事父皇还记得,激得他眼睛湿热,得了赦礼的八王坐在帝王对面,为了掩饰悲情他不敢抬眼,不料却让父皇一眼看穿。
这几年过去了他还是个善良孩子,人到了风烛残年才明白亲情的可贵,帝王看着面容有福相的八王低头擦拭眼泪,笑了下抬手摸了下对方的额头,感慨道,“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最偏疼你,纵容你放风筝,你病了我就是像这样摸摸你的脑袋说病老虎快点走快点走,你封藩之前最有耐性陪我下棋。”
“皇太子偏执,老三奸诈,只有你最善良,看我那时候打猎受了重伤你几日没进食,我们最近疏远了你可有怨念?你从小到大没得到皇太子标准的培养你可恨我?”
八王眼眶里包着泪,打量了下父皇,才猛地发觉众人眼里权威赫赫的帝王成了残年的雄狮,眼下带着纵欲过度的青黑,皮肤堪堪包住骨头,形销骨瘦,不过月余为何会成了这样?
他联想起后宫的传闻,帝王夜驭八女,非帝王荒唐纵欲,而是有幕后推手下毒所致...
他惊骇捂住嘴,急忙道,“父皇,儿臣从未怪你,我不及大哥有才情,没有帝王的命格,可是你给我了寻常人家的父爱,我很知足了。”
说着他迟疑了一会,凝重的神情在他富态的面容上生出几分滑稽来,踌躇了一会还是劝解道,“父皇需保重龙体,你是大明的脊梁柱也是我的,你不能倒下,虽然美色惑人,可也需克制。”
这在其他王公之家,做小的劝父节制都是极为少有的,甚至连提一嘴都显得尴尬至极,可这八王说话时眼神的淳朴纯净作不了假。
皇帝牵动了下嘴角,随意拾起一枚白棋就下在棋局上,粗糙的手指飞快地擦了下眼角,那股俾睨天下气势又回来了,他傲然道,“将军,这一局你输了,可世间输赢在一线间,下次你不是没有赢得机会。”
沉默了片刻,皇帝抬了抬昏浊的眼皮,又交代了一些话,“这几日太上皇不太康健,你皇祖父的身后事交付给你了,朕暂且只能平衡朝堂替皇太子扫清障碍!人寿元有限,朕若是仙去,遗愿即是希望你们三个孩子都活着,罪不及害命,你心善朕相信你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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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想到这,再是泥人捏的也生出三分火气,父皇为他图谋众多,皇太子却忙着猜忌和监视帝王和他的胞兄胞弟们?
他愤慨道,“看来是皇太子政务繁忙,有心却没有余力啊。”
敦王坐看虎斗,又出来和稀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八你最近气性不小,坐下消消火。”
陈锦琮饶有兴味舔了下后槽牙,优哉游哉坐在了椅凳上,这八王是个拔了牙的秋老虎,向来不敢当面顶嘴,看那远处不动声色贴耳和魏杏瑛说私话的程淮之,胸中猜测更确凿了几分。
不过是有了父皇的依仗或者司礼监首席的抬举,这小孩都能抱金砖行走街市了,可惜啊,他不是什么顾念兄弟情的菩萨,谁想抢走属于他的皇位,他一定会狠狠剁了对方的狗爪。
程淮之看几位主子都到了,出来主持了局面,交代了半月后朝天的细节和先皇停灵皇陵以及命妇和各宫小主轮班守灵事宜。
端坐着的陈锦琮转了几圈茶盏子,弄出了点动静,道,“皇祖父生前和我最亲近,这老祖宗去了我做祖孙的断然不会让外人欺辱了皇祖母去,守灵我和皇祖母一道值夜吧,提督也更有余力处理好这六宫杂事。”
他说的理所当然,可却让魏杏瑛面上青红不接,难堪得紧,他不要脸皮她还想要呢,这朝臣在场,他都这般口没有遮拦,让大家怎么看待她这个祸国殃民的皇太后,刚将丈夫送走了又勾搭了孙子,荒唐至极!
从那次登月楼以后他们没怎么说过话,这是是在报复她?还是嫉妒淮之和她亲密又发疯了?他是皇太子全天下都得惯着他么?
她接下来的话冰冷难听,和一柄利刃似的直捅进他的胸膛,“皇太子重孝人人皆知,但是夫妻两个没有隔夜仇,我不当那不识趣的老顽固,东宫出两人即可,还可增进夫妻感情,何乐而不为。”
说着她扶额将手臂搭在程淮之胳膊上,不屑夹杂着倦怠的眼神在底下陈锦琮身上扫了个来回,才道“我乏累了,淮之我今夜回去,待你明日告诉我轮班时间即可,各位大臣们为了朝廷,属实殚精竭虑,一会我吩咐双银上小厨房将煨好的鸡汤给各位大臣们奉上,更寒露重不敢怠慢啊。”
她天生聪颖,直觉准,在宫里学会了察言观色,又在程淮之的言传身教下,她有了和地位匹配的处事方式,最起码不出差错不得罪于人,现今有了国母的风采,稍微扭转了她在前朝的风评。
但这时的她全然顾不上程淮之赞叹的眼神和心被劈成几瓣的陈锦琮,只想飞快回到她的宫内,睡它个昏天暗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