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瞬间头皮发麻,这才明白宋美龄今天“阴阳怪气”的源头。
她想再站起来肃立,但又觉得紧张关头,最好不要搞得剑拔弩张。于是下意识的,她脸上露出委屈和惊讶结合的神情,
“我不知道能找您!我想,只有写作组是您关心的事情。要说翻译处,也是励志社的事情,到JL也就到头了。”她认真地看向宋美龄,“再说,这种事情毕竟敏感,我想应该要对蔚公申诉,走正常程序。魏将军那里,我也是没有提的。”
听到她没有求助魏德迈,宋美龄的神情微微轻松了几分。她看向林安,微微叹息。林安这个姑娘,宋美龄对她也算是十分提携了,可是在美国说什么,“还是想到魏德迈身边去。”,回国之后,就没有怎么再联系过她了。
说起来,还是没有把宋美龄当自家长辈、亲近上司。必须好好敲打敲打。
“胡搅蛮缠!”,她放下杯子,轻轻哼了一声,“励志社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再说,你遇到难处,求助我是应该的,就是我管不着的,也该告诉我一声,让我心里有数。”
林安再次起立点头:“我记住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起立坐下了,她心里想,感觉有点滑稽。
“坐吧,”宋美龄示意她坐下,端起咖啡暖着手,这才仿佛不经意地说:
“这军衔的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初既有承诺,就该兑现。大学生愿意从军报国,是好事,不能寒了他们的心。你那个‘特别班’的法子,我看就很好,既解决了问题,也顾全了各方。放心,我会跟委员长提的,他一向重视青年工作,不会有问题的。”
林安心中瞬间充满了惊讶和感激。她瞬间觉得,自己恐怕确实是被“收服”了。
她正要说些感激和谦虚的话时,却听宋美龄话锋又是一转:“对了,静之,JL(黄仁霖)之前是YMCA(基督教青年会)的总干事,我看翻译处和写作组稳定之后,你可以考虑去接手那一摊子工作,继续服务青年。不过……”
她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你还不是我们主内的姊妹。主的恩典,应该要人人领受才好。我看这个礼拜天,你就在重庆受洗吧,你意下如何?”
林安的内心,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卧槽。
宋美龄是真的赏识她,但也是真的不在意她的想法。她意识到自己如果还想留在魏德迈身边,就不能不给魏德迈发报了。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尊重,都没有拒绝的空间。
“夫人太抬爱了。”林安感激地说,“我当然愿意。”
回到美军联络处之后,林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给魏德迈发报。
目前翻译处和写作组都初创,宋美龄不可能让自己现在就走。既然如此,马上发报也就太见外了,在蒋夫人眼中,她的忠诚恐怕就像阳光下的露水一样立刻显得无影无踪。
至于理论上说美军的电报是保密的,又或者宋美龄不可能联系特务,又或者绝不至于监视她。都是合理的推论,只是林安不想去赌。——戒骄戒躁,等回到昆明再汇报不迟。
教堂坐落在山腰的一片树荫之中,青石铺地,白墙红顶,极富民国教会建筑的朴素美感。晨光穿过高窗斜斜洒落,照在长木椅上,尘埃浮动。
这大概是宋美龄常来的地方。
她并非这里唯一的参与者。小小的祈祷室内,除了穿着黑色牧师袍、面容和蔼的西人牧师,还有一身素雅旗袍、神情肃穆的宋美龄本人,以及作为引荐人和见证人的黄仁霖。还有赵梦醒、查良铮的见证——林安倒不担心宋美龄会邀请赵、查入教。他们还没到那个份上。宋美龄的引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林安明白,这绝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宗教仪式。这是宋美龄对她的一种“接纳”和“认证”,也是向外界释放某种信号。
她站在这里,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登台表演的演员,剧本早已写好,她只需按照流程念出台词。
牧师的声音温和而清晰,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开始引导仪式。他询问着那些关于信仰、关于弃绝魔鬼、关于服从上帝的古老问题。
“你愿意接受耶稣基督作为你个人的救主吗?”
林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鞋尖,内心一片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麻木。她想着昆明营地里堆积如山的翻译文件,想着在飞机上和魏德迈对谈土木系时的场景……这些纷杂的思绪让她对眼前这场仪式有种抽离感。她定了定神,按照事先被告知的那样,清晰而平静地回答:“我愿意。”
“你愿意遵从上帝的旨意,按照圣经的教导生活吗?”
遵从谁的旨意?林安脑子里下意识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将其压下。她再次回答:“我愿意。”
她能感觉到来自宋美龄方向的、带着审视和满意的目光。黄仁霖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稍远处的赵梦醒,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努力维持着肃穆的表情;而查良铮则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