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噔噔噔的脚步声,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呼喊:“林安!林安!”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梦醒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她的脸颊因为激动和快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额前的碎发都粘在了微湿的鬓角上。
她冲到林安的书桌前,因为太过兴奋,声音都有些变调:
“你猜!你快猜猜!我们收到了多少份报名登记表!”
林安正埋首于一堆翻译培训教材中,这几天连轴转让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她被赵梦醒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高分贝的声音惊得抬起头,
“怎么了?这么激动……收到了多少?”
她心里大概有个预期,两三百份?毕竟联大学生眼界高,肯投笔从戎已属不易。
“七百份!!!” 赵梦醒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把手中那沓《辞海》一样厚的报名表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整个人因为激动得几乎要原地跳起来,“足足七百零三份!林安!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她语无伦次,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甚至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多少?” 林安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猛地坐直身体,揉眼睛的动作停在了半空,脸上那点疲惫被瞬间冲刷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震惊,“你再说一遍?多少份?”
“七百零三份!千真万确!” 赵梦醒用力点头,拿起最上面几张报名表,几乎要递到林安眼前,“你看!这还只是初步清点!后面肯定还有陆续送来的!整个校园都疯了!报名处那边现在还围着好多人问呢!”
林安看着那厚厚一沓纸,又看了看赵梦醒那张因为狂喜而几乎变形的脸,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压力和不确定,都像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一个清晰得几乎令人不敢相信的数字,在她脑海里回响。
七百份。
她下意识地靠进椅背,身子几乎陷了进去,椅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片刻后,她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七百份……她做到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一股巨大的、纯粹的喜悦感如同暖流般瞬间席卷了她疲惫的身心,她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几乎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梦醒的胳膊:“梦醒,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然而,这巅峰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当目光再次落在那叠如小山般的报名表上时,那个惊人的数字背后所潜藏的巨大压力和现实问题,便如同潮水般悄然涌上心头。
“七百多人……”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激动过后特有的微哑,她轻轻吸了口气,似乎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掺杂了欣慰和一种显而易见的、沉甸甸的忧虑,“这个数字……太了不起了。但也意味着,我们最初为两百人做的准备,远远不够。七百人,我们根本吃不下,也训练不过来。”
赵梦醒脸上的狂喜也迅速冷却下来,意识到了这个甜蜜的烦恼。
“所以,筛选工作必须做。”
林安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优先招大四的学生。”
她解释道,“大四的,现在不圈起来,过两个月可就不一定还在昆明了。至于低年级的,可以先放在联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又问,“报名的里有多少大四学生?”
赵梦醒一怔,说,“还不清楚。”
林安点点头,没有责怪,只是说,“尽快弄清楚,登记造册,准备选拔。考核之后通不过的,或者低年级的也要保持联系。毕竟魏将军的目标是一千人,这些人大多是要分批进来的。”
林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好了,现在不是光顾着高兴的时候。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尽快和查大哥他们碰头,根据我们之前的预案,细化笔试和口试的具体方案、题目和评分标准;第二,联系校长办公室和教务处,我们需要借用考场、安排监考和面试的老师;第三,组织人手,开始对报名表进行第一轮的梳理和信息录入。”
赵梦醒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切换模式的林安,心中那股单纯的狂喜也渐渐沉淀下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安排!”
“等一下。”林安打断了她,“梅校长那里,我亲自去说。”
她抓起办公桌上的帽子,说,“我先去一趟驻滇参谋团和警备司令部。跟杜总和林主任同步一下进展。”
说到这,她顿住了脚步,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一连串的指令略显急促,有些居高临下,便回头朝赵梦醒一笑,语气软下来:“辛苦你了,班长。没有你在这撑着,翻译处早就散架了。”
林安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预感——也许翻译处也会像之前FAC交给张妙妙一样,交给赵梦醒。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晚上我们筹备处的大家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你帮忙安排吧。”
赵梦醒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悄悄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当年在联大,她是班长,总揽琐事,也常替林安出头;如今战火翻转了秩序,林安成了统筹千人的核心,而自己甘当副手。她当然为好友的成长感到骄傲,可也难免在这一刻生出轻微的落差:如果当初站在前线的人是我,能否也走到这一步?念头只是一闪。很快,她把那点微酸压下,胸口涌起更强烈的踏实感——能跟着林安把这摊子事办好,本就是此生难得的际遇。
看着板砖一样厚的报名表,赵梦醒已经镇定沉静的脸上忍不住又笑开了花。
林安心想,说起来,不知道张妙妙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遭人为难,位子还是否做得稳。不过旋即她又放下心,张妙妙不是个扭捏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直来直去的“小人”,六十六军没有地图,她直接就上第五军来找他们,假如张妙妙遇到了什么困难,肯定会联系她的。
可是——要调到第六战区的事情,张妙妙就没跟她说。林安又皱起了眉头,感觉到好下属、好同事的标准确实是太高,她也开始理解了,领导们常常抱怨的”人才难得“是什么意思。又要能力强,又要情商高,汇报太多琐事扰乱重点,汇报少了又不放心。
反观自己,宣传的过程都没跟杜总和林主任通个气,虽然理论上说校园里的事知会梅校长就行了,可是积极汇报,总不是坏事。
想到这,她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
第二天上午,林安拿着一份关于撤换海报和初步报名情况的简报,再次来到了梅贻琦校长的办公室。梅校长依旧坐在那张旧书桌后,正在批阅文件,见到林安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温和地示意她坐下。
寒暄几句后,梅校长看了一眼林安带来的文件,目光在“撤换海报”几个字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揶揄”的笑意,半开玩笑地说道:
“林安同学啊,你那些印着自己肖像的大幅画片,这几天可是把联大装点得……焕然一新呐。现在既然招募的高潮已过,是不是也该……适可而止,把它们请下来了?总这么挂着,怕是有碍观瞻,也让那些西洋景看够了的学生们,该收收心,好好读书了。”
林安立刻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梅校长教训的是。那些刊登了我个人照片的宣传画,确实不宜久挂,我今天来,也正是想向校方汇报,即刻就安排人手全部撤换下来。之前的考虑,确有不周之处。”
她态度诚恳,但接着又补充道,“不过,校长,关于招募翻译处和写作组人才的正式布告和说明,可否恳请学校允许,再多张贴保留些时日?报名虽踊跃,但或许还有些同学仍在观望或需要时间准备,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机会。”
梅贻琦校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嗯,招贤纳士的布告,自然可以多留几日,此事于国有利,学校理应支持。如此甚好。”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像是随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