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尤其辛苦,因为他们不仅要负责战术规划、部队调度,还要充当后勤、翻译、联络官,甚至连指挥官的琐事都可能要插手。
更何况,六十六军连地图都缺少,谁知道他们还缺什么?
林安脑海里浮现出张妙妙整理地图时的神情,她能想象得到——在没有足够情报、没有足够支持的情况下,参谋的责任会多么沉重。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他们从一开始,就被放在了更不利的位置上。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越来越不像军人了?”查良铮忽然叹了口气,笑了笑,“别人升官,我们居然一点嫉妒的心思都没有。”
“当然。”林安笑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平静,“如果是在六十六军当中尉,我宁愿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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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的手握着一杯热茶,靠在办公室的窗边,望着远方的滇池。湖面被薄雾笼罩,模糊了远山的轮廓,像极了她心里的那团迷雾——挥之不去,却也难以触及。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可一出口,心里竟生出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难道,她也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等级秩序,习惯了中央军和杂牌军的区别?
难道,她也变得现实了?
“林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点轻笑,“你刚才那句话,听着不太像你的风格。”
她回头,看到查良铮倚着门框,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里捏着他那本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
“哪句话?”林安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还是装作不解。
查良铮眨眨眼,随口念道:“如果是在六十六军当中尉,我宁愿不去。”
他慢悠悠地走进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交叉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一点揶揄:“咱们林大小姐,是不是也开始享受第五军的优渥环境了?”
林安眉头微微一皱,盯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查良铮笑了笑,语气懒洋洋的,“只是突然想起,咱们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
她愣了一下。
“你记不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查良铮轻轻翻开笔记本,随意地翻阅着,“你那时候还对我说,‘我不是想来过舒服日子的,我想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
“你还记得?”林安语气复杂。
“当然记得。”查良铮抬起眼,直视着她,目光里没有质问,只有温和的调侃,“我可是诗人,记性很好。”
林安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半晌没有说话。
是啊,她还记得吗?
当初,她义无反顾地加入翻译处,加入考察团,投身军队,想着要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她一直以为,她会是那个坚定不移的人。
可如今,她站在第五军最优渥的环境里,享受着最先进的物资,甚至因为和高级将领们接触,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支精锐部队的特权。
她是真的不愿去六十六军,还是在逃避艰苦?
她是真的在为抗战出力,还是在军队的等级体系里,找到了安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不是一样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当初的理想……是希望能真正做点事。可现在,我发现,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
“比如六十六军的处境,比如地图的分配,比如中央军和杂牌军的待遇。”她抬起头,语气有些疲惫,“有些东西,远远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所以,你选择接受?”查良铮的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情绪。
林安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不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接受?
查良铮没有继续逼问她,他只是合上笔记本,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但笑容里透着一丝落寞:“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战争结束之后,我应该还能回去写诗,写关于那些真正值得书写的故事。”
“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这场战争可能不会那么快结束。”
“而且,等它结束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最初的模样?”
林安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点苦涩。
是啊,战争不会那么快结束。
在这场漫长的战争里,他们究竟是会被改变,还是能够坚守住什么?
他们还能找回最初的自己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一会儿,查良铮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道:“行了,不想了,反正你还是第五军的翻译,我还是个诗人参谋。”
他冲她挑了挑眉:“以后如果你还敢说‘宁愿不去六十六军’,我可要把你写进诗里,给你立个‘军中公主’的名号。”
林安忍不住被他这句话逗笑,抬手作势要打他:“去你的,谁是公主了?”
查良铮哈哈一笑,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丢下一句话:“走吧,战场上见!”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
战场上见……
她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她的理想,还长存吗?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想,她得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