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家里常年只储备挂面,菜叶子都很少见,她只能带着遗憾躺下睡了。
进入深度睡眠前,黄莺满脑子都是沾了黄豆粉的红糖糍粑,想吃,口水差点流出来。
梦里都是吃的。
八宝腊粥珍,红糖糍粑糯,冰糖葫芦脆,粉蒸肉糜,醪糟鹅鲜……
黄莺梦到上辈子准备年货,她一个人骑车去菜场的猪肉铺灌香肠。
南城人有大年三十吃腊肠的习俗,黄莺是工作之后,偶然听俞米讲起年味趣事才知道的。
那年俞米送了黄莺一大包腊香肠,腊肉,腊鸡,腊鸭,腊鹅……
此后,但凡是黄莺说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俞米都带她一一体验,当真是尽职尽责的南城宣传大使。
黄莺不懂这些,除了家里穷外,还因为陈女士是外省人。
结婚前,陈女士对南城一无所知,做饭手艺也很一般,能言传身教留给黄莺的东西很少。
按理说这些家家户户年年都准备的东西就算陈女士不懂,黄莺也可以从她奶奶那儿耳濡目染。
没能得到祖传,是因为老太太非常讨厌陈女士,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老太太连带着讨厌黄莺。
长这么大,黄莺只七八岁的时候,凑巧跟老太太后面学了回包粽子,也没学会。毕竟老太太真正想教的人,是她小姑家的堂姐,花的心思自然不一样。
不过也不能全怪老太太,谁叫黄莺打小就手脚笨拙,脑子不太灵活呢。
自打黄莺她爸死了,老太太就鲜少同黄莺母女来往,那几年,家里只有黄莺和陈女士两个人。
爱吃腊香肠的那个人不是黄莺,是她妈陈女士。
腊香肠有很多种做法,煎炒焖,蒸煮炖,万般做法里数蒸的最香。
熬到春节后婆婆纳蓝花开,莴笋肚子玉藕似的涨大,莴笋切丝佐芹菜碎凉拌,再淋上一点油泼辣子,撒上油炸花生,配蒸香肠绝佳。
两道菜一冷一热,只考验刀功,香肠不薄不厚,莴笋细而不软。
甭管搭配的主食是白米饭、白水面、油煎火烙的薄饼,还是刚出锅的馒头,都相得益彰。
那滋味,美得很。
丧夫后的几年,陈女士微薄的收入基本都用来付黄莺的学杂费,所剩一星半点也要省着用做生活开支,压根没有余钱买香肠,有也买不起。
不过黄莺更早一些的记忆里,她也是吃过两次香肠的。
一回是六岁那年,陈女士厂里发的年货,份量非常少,只够吃一顿。
还有一回是九岁,黄莺被小姑家的堂姐喊去奶奶家吃春节回门饭,桌上摆了一大盘蒸香肠。
黄莺夹了几块放在碗底没舍得吃,偷偷背着人用纸包起来,打算带回家给陈女士吃。
小孩子心思浅,哪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大人看在眼里。
吃完饭,小姑一家闹哄哄撺掇众人去打小长牌和掷骰子。
人都走完了,老太太这才揪住了打算溜回家的黄莺,一把夺了纸包扔进泔水桶,用力扇了黄莺一巴掌,骂她手脚不干净,连吃带拿。
其实做到这儿已经够了,奈何老太太还不解气,继续嘲讽黄莺穿得破破烂烂,大过年也不知道收拾一下,穿件新衣裳。
“赶紧滚回你家去,别站在外头丢人。”
等黄莺鼓着泪包走远,老太太又追上来,凶巴巴告诫她:“回去和你妈讲,以后少来我家吃饭,不干不净的东西。”
黄莺还小不明白这些话的深意。
她太小了,见识少,理解能力不够,听不懂老太太话里的“你家”和“我家”是有很大区别的,不是黄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我家”的东西,更不是黄莺想拿走就能拿走的。
就算扔了,也不会给她。
黄莺那会真的是太小了,小到完全不会看眼色,小到无法理解所谓的至亲之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小小的黄莺很迷茫、很无助,开始反复做噩梦。
梦中的她,因为舍不得几块倒进泔水桶的香肠缩在黑洞中哭泣,等一双温暖的手抱她出来。
等太久了,陪着她的仍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直到大雪封路,陈女士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急道:得赶紧趁节气把酸白菜都腌了,否则腊月一过,家里就没菜吃了。
酸菜也很好吃。
炖粉条,炖豆腐,或者直接干煸着吃也行,如果是酸味足的黄菜心,打汤吃也非常鲜美。
小黄莺可爱吃酸菜了,所以干活的小手小脚十分卖力。
剥菜皮,洗菜,用菜刀划拉一下,一口气把白菜一分为二,放沸水里滚一下再装坛。
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难以相信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个头也就灶台高。
往后年岁匆匆,她脑子里就再没吃香肠的记忆,酸菜也没有。
直到她认识了俞米,才再一次吃到了所谓南城必备年货的腊香肠。
曾经那个会做酸菜爱吃香肠的陈女士,若不是主动上门,黄莺连她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梦中的黄莺一直忙着切香肠,蒸香肠……
那香味溢出来,跟着年味一块儿美满人间大地。
这梦太香了,早起后黄莺虽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却记得那股意犹未尽的香味。
黄莺抱着被子兀自傻笑了一会,就算是忘记的美梦,也叫她开心。
大概是高热退了,她整个人精神状态好不少,脑子也甚为清明,清明到俞米告诉她三班有男生诈骗十一班女生时,她都以为自己在幻听。
“这谁开的玩笑,属实有点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