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旻凯依旧和记忆里一样,挂着得体的假笑,笑意却只浮在脸皮之上,眼里永远都闪着算计的精芒。
行李箱的滚轮停在出站闸机旁,洛淅站定,迟迟没有将车票放进闸机。身后的旅客等得不耐烦,将他挤去一边。
他趔趄两下,站稳脚跟后抬头,猛然同洛旻凯视线交错。无声的火花在空中炸开,沥青路发烫的焦糊味似乎隔着几十米钻进洛淅的鼻腔中。
但或许,现在洛淅闻到的并不是沥青的焦糊。
洛旻凯站在那里,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摄像机的镜头在他身后闪着寒光,修长的收音话筒夹在摄像机上,拥挤的人群无法扰乱他的一根发丝。
他缓缓张开双手,一如十八年前的那个早晨。
那时很久很久之前的冬天了,洛淅决计不会记得那时候的故事。
洛淅在冬雨落下的清晨出生,嘹亮的啼哭昭示他是个健康的孩子。他被放进四面透明的保育箱,推进崔润的病床边,再由洛旻廷亲手抱起,放在崔润的脸边。
那是他的母亲,母亲的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麻醉的功效逐渐消散,她忍着疼痛,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
刚出生的孩子总是皱巴巴,洛淅像个红彤彤的丑猴子,离开保育箱没两分钟便嚎啕大哭,护士便和育儿嫂一起推着洛淅重新回婴儿病房。
刚到门口,洛淅见到了他的第三个家人,刚刚二十岁的洛旻凯。
洛旻凯冒雨而来,怀里抱着自己的电脑,他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被雨水打湿,身上的西装也湿漉漉的,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你怎么跑来了?公司没事可干了?”洛旻廷坐在崔润床边,抬头问洛旻凯。
洛旻凯腼腆地笑笑,他让护士先去忙别的,又将闹腾个不停的洛淅重新推回病房,坐到干爽的陪护床边,将电脑包放下,脱掉衣摆湿透的西装外套。
他还未褪去青涩的面容,刘海乖顺的耷拉在额前,看着像是还未走出社会的学生,即使穿着西装,也如同套着大人衣服。
洛旻廷很不满意他的打扮,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抓了两把,眉头紧锁:“我不是让你把头发剪短吗,耷拉在眼皮上像什么样子。”
洛旻凯低头认错:“知道了大哥,我明天就去剪。”
“今天就剪。”
“好的。”洛旻凯同意。
他转头去看在保育箱里的洛淅,脸上挂起一抹新的神彩,擦干自己沾上雨水的双手,缓步走到那小小的箱子边,张开双手,夹着嗓子喊:“小宝宝你好,我是小叔叔。”
洛旻廷眉目间神色软下几分,他回头见崔润又昏睡过去,便压低声音道:“行了,浑身都是雨,别抱他了。”
“好的。”洛旻凯再次顺从地放下手,他坐回床边,将电脑掏出来递到洛旻廷面前,“大哥,小妹说她三天后回国,带来了最新最前沿的科研设备,要不要让她进西洛,正好我们的研发机构一直在给你打报告申请采购新的设备。”
“她?她不是学的那什么……叫什么来着?”洛旻廷突然想不起来。
洛旻凯提醒道:“设计,小妹在斯特拉斯堡国立装饰艺术学院学珠宝设计。”
“是了,她是搞珠宝的。”洛旻廷想到这,眼中流出一抹愠色,“她搞设计的,能带什么设备?”
“那还让她回来吗?”
“算了,回来吧,正好你侄子满月的时候老头老太太也要喊她回来搞什么满月宴,她既然要回来,就让她进公司试试吧。”洛旻廷说着,将保育箱拉到面前,伸手逗弄着洛淅脸颊软弹的肉,“对了,你侄子叫洛淅。”
洛旻凯一怔,犹豫片刻后试探着问:“大哥……爸妈不是说要叫洛言宴吗?”
“不用管他们,老不死的两个东西,马上就入土了。”洛旻廷烟瘾又上来了,他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撕开包装纸含在嘴中。这些糖是崔润买的,用来辅助他戒烟,他吃了少说也有十个月。
将果味的糖果含在嘴中,他心情好了不少,放松道:“凯凯啊,你考研的事怎么样了?”
洛旻凯指尖微抖,低下头抱紧电脑:“还没有出成绩。”
“考不上就进公司。”洛旻廷说,“别跟洛泱似的,放着家里的事业不要,非要去追求什么艺术。你也是,你说你考什么新闻研究生,新闻能赚钱还是能喂你吃饭?”
“我知道的大哥,我即使考上也不会去念的,大嫂要搞研究不管公司,你又要天南海北地谈项目,公司不能留给三叔那边的人,我会回来的。”
洛旻廷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他看了眼洛旻凯缩着肩膀的样子,了然道:“行了,别整天哭丧个脸。你要是真考上了就好好去念书,正好洛泱说要回来,你教她一两个月,她也能顶上。”
洛旻凯双手缩在衣袖中,瞬间紧握成拳,他眼下藏着几抹愤恨,但很快便消散开来,再抬头时依旧是那副柔和青涩的样子。他再次和躺在保育箱里的洛淅打招呼,将电脑收进包中,向洛旻廷道别:“那大哥,我就先去公司了,项目A组今天阶段验收,我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