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翠奶奶面前仍旧像个小姑娘,轻手轻脚走到病房外,抱怨医院的食堂很难吃,昨天差点又给洛淅吃吐。翠奶奶哈哈大笑,说她是个倒霉姑娘。
陈锦之前猜测她们年轻时很疯狂,这话算是猜对了。
洛淅外婆名字好听,叫风莲,风雨中亭亭玉立的莲花,但她年轻时可不像莲花那般高洁,她是个疯姑娘,天南海北的闯荡,到了年纪也不结婚,而是想去演电影。那个时候电影明星好风光呀,像楼房那么大的海报贴在街上,电影上映的时候几百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在电影院里看那个风光无限的明星。
崔风莲也喜欢上了个电影明星,她听说这个明星的新电影只在北京能看,但自己一摸口袋,钱不够,于是找了个缝纫厂子,在里头做缝纫工。正是在这个缝纫厂,她遇见了张翠,也就是年轻时的翠奶奶。
两人都喜欢那个最火热的电影明星,她们攒了一个月的工资,跑去北京看电影。挤在上流人士的貂毛外套中闻着价值千金的香水,只有她们穿着打补丁的棉衣,灰头土脸,笑起来又憨又傻。
电影散场后她们坐在影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北京冬天的厚雪,觉得彼此都成为了对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好像也是在这场雪中,有一只翠鸟停在雪中的莲花之上。
这么一年一年的过,几十年后,她们走过大半人生,不再有年轻时的风华,当年喜欢的电影明星也已隐退。孩子们各自成家,而她们天各一方许久,只能依靠电话联系。
陈锦和洛淅的相遇或许冥冥中和她们二人也有关联,张翠跑去帮着崔风莲照顾小洛淅时,陈锦也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被爸妈丢在农村,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可是能怎么办呢,崔风莲这个倒霉姑娘,年轻时把运气用光了,到老了什么糟心事都找上她,要是张翠不去,她要怎么办呢?
所以现在,崔风莲这个倒霉姑娘在电话里同张翠说洛淅得喝流食,张翠立马熬了米汤。这锅白色半透明的汤水,闻起来有淡淡的米香,引来洗完脸就上楼把大狸捉住塞进书包里准备带去医院给洛淅看的陈锦。
陈锦唏哩呼噜喝了两大碗,没饱,但是喝胀了。
他将大狸从包里探出来的脑袋压回去,擦擦嘴问:“奶,这要带给洛淅喝吗?”
“是,小淅和他外婆都没得吃,我再烙两个饼,待会你一块带给他外婆吃。”翠奶奶说着,把不锈钢的保温桶交给陈锦,自己转身往面糊里又打了个鸡蛋。
“你还烙饼啊!”陈锦捂着自己撑开的肚子,“咋不早说啊奶,我都喝胀了。”
“我让你喝了?你自己进来小猪似的就开始喝,拦都拦不住你。”翠奶奶无奈地笑笑。
陈锦捧着书包,在保温桶里装好米汤,放在炉子上保温,坐到锅灶边等着翠奶奶的蛋饼。他摸着大狸的脑袋,一双长腿曲起在锅洞前狭窄的空间中。
“奶奶你不去吗?”陈锦问。
“今天不去,我去找老二。”
“我二叔啊?”陈锦问,“对了奶奶,昨天罗山椽送来条狗,说是妮子从二叔手里救下来的,你今天去也看看妮子。”
“行,我晓得了,你不用担心这些,老二不至于真对小妮怎么样。”翠奶奶这样说,手下已经握住锅把手开始烙饼。
陈锦等她烙好,找到个同样是不锈钢的饭盒用来装蛋饼,跟保温桶一块儿放在深褐色厚塑料礼袋中,拿细麻绳扎进袋口,放在三轮车的工具箱中挡着风。而大狸则被他背在身后,书包拉链漏着点缝,缝隙里钻出两根小胡须,在空中颤动。
他跨上三轮车,一脚踏下,发动机轰轰作响。翠奶奶站在家门口看着他骑车上路,看他在车轮卷起的灰尘中走远,自己转身进屋,不久后带着根小时候用来抽陈锦的藤条重新出来,锁上大门便直直往二叔家走去。
此时路上的陈锦还在眯着眼,顶着骤起的大风往县城医院赶。今日不知怎么,明明天气预报说是无风,此时却狂风阵阵,卷着夏末的热浪,扑在陈锦脸上。
他眼下的乌青还未散去,整个人不大有精气神,但在即将到医院时,他还是努力提起劲儿,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医院的住院部下有停车场,但门口的保安不让三轮车进,陈锦无奈,只能将车停在路边,拎着米汤和蛋饼,将大狸背在胸前躲开检查,小步快跑进医院。
然而就在住院部楼下,突兀地停着辆白身红顶的保时捷911,这辆车出现在县城医院的怪异程度相当于莨源村的田里停着外星人攻击地球的武器,或者一夜之间冒出来个稻田怪圈。
陈锦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打量着这辆极优雅的跑车。在跑车后,是一排架高的花坛,将停车位隔开为两排。
花坛后隐约几声争吵传进陈锦耳中,打乱他欣赏保时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