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这个更有意思,"齐王转向温翎,"一番话不徐不疾,既点破天下大势,又说到孤的心坎里去。这份口才,颇有当年管蔺的风采。"
温翎微微一笑:"殿下过誉了。草民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齐王大笑,"你且说说,当时是怎么说服孤的?"
温翎神色恭谨,但声音不卑不亢:"回殿下,当时我说殿下每日赏花饮酒,看似闲适,实则步步为营。北方边境连年战事,军粮转运全靠洵江漕运。王枂一党把持漕运,便等于掐住了北境的咽喉。"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殿下若只做个清闲王爷,倒也无妨。只是眼看着洵南生灵涂炭,漕运断绝,边境将士断粮,不知殿下心中可安?而今洵江已成泥潭,若殿下出手,既可解洵南之困,又可掌控漕运,更能在圣上面前邀一份功劳。"
齐王想起那日情景,不禁又笑:"你这小子倒会拿话刺我。不过......"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温鑅,"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何让这两个徒弟来寻我?"
温鑅含笑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得意门生。
一旁的陈守山也暗自打量这两个“外门”徒弟,一个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一个温润如玉,气度从容,心里没来由地泛了股酸味,“凭什么安平侯就有两徒弟,天霖少主就只有个女娃娃。”
齐王看他不答,又道:"除非......"他目光一闪,"你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温鑅恭敬道,“殿下慧眼如炬。请殿下出山,一是解洵江之急,二是想为天霖谋划一条光明正大的出路。"
"哦?"齐王来了兴趣,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怎么个光明正大法?"
温鑅正色道,“天霖此次寸步不让,怕已得罪了中丞大人,他日必将首当其冲,草民想以这洵江为谢礼,求得殿下对天霖的庇护。”
齐王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转身看向温鑅:"你应该很清楚,洵江不过是大缙漕运的一小段。就算本王接手了这一段,王枂的势力依然盘踞在整条水道上。这点筹码,恐怕还不够让本王与他撕破脸皮吧?"
温鑅神色不变:"殿下说得是。但洵江虽小,却是咽喉要道。若是在这里设下关卡,王枂的漕运就等于被卡住了脖子。"
"有趣。"齐王眼中精光一闪,"你这是要用这段水路作为要挟?好大的胆子。"
温鑅沉声道:"不是要挟,是机会。殿下若能在洵江上站稳脚跟,就等于掌握了整条漕运的命脉。王枂不得不重视殿下,朝中其他人也会重新评估殿下的分量。"
"而我天霖,"他顿了顿,"只求能在这场博弈中讨一个容身之所。"
齐王冷笑:"容身之所?就凭一段小小的洵江?"
“殿下误会了。洵江确实不大,但它连接着我天霖的二十八家商号。这些商号遍布大缙各地,与当地漕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真正的漕运,是由无数商号、船队、码头串联起来的。他们要么依附于各地势力,要么自成一派。"
他直视齐王的眼睛:"若殿下能在洵江上做出一番新气象,让漕运更加通畅,税收更加透明,商号获利更加稳定......"
"那这些漕运上的'散兵游勇',自然会选择更可靠的靠山。"齐王若有所思,"等他们纷纷倒向本王,王枂在漕运上的权力便被架空。"
"正是此理。"温鑅道,"更何况,北境战事吃紧,朝廷最关心的就是漕运是否通畅。若殿下能在洵江上做出成绩......"
"圣上就不得不正视本王的能力。"齐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你这步棋,下得够狠。不过......"他盯着温鑅,"天霖在这场博弈中又能得到什么?"
温鑅神色坦然:"我天霖求的,不过是化整为零,大隐于世。若能在殿下的庇护下,将山庄的产业逐步转为商号,不再受制于江湖门派的身份,就已是莫大的机缘。"
齐王大笑:"你倒是会审时度势。不过......"他收起笑容,"你可知道,一旦本王接手洵江,王枂必定会疯狂反扑。到时候,不光是你们天霖,就连本王也会陷入险境。"
"这正是我们选择殿下的原因。"温鑅直言不讳,"殿下隐忍多年,看似无为,实则暗中积蓄力量。如今北境告急,漕运不畅,正是殿下重返朝堂的最好时机。"
齐王目光灼灼:"你就这么确定,本王会为了这一小段漕运,冒这么大的风险?"
温鑅不疾不徐地答道:"殿下说得是。正因如此,天霖才要改头换面。"
"改头换面?"
温鑅点头:"是。天霖山庄传承百年,不仅开辟了洵江漕运,更与二十八家商号交好。如今我想将天霖一分为二——明面上是江湖门派,暗地里成立一个专管漕运的商行。"
"商行?"齐王若有所思,"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商行......"
温翎适时接话:"回殿下,这商行名为'天河',取通天达地,川流不息之意。届时由师父出任总号,下设四大分号,分别管理漕运、钱庄、商铺、盐铁。"
"如此一来,"温鑅继续道,"天霖山庄依旧是江湖上的天霖山庄,而天河商行则是朝廷认可的漕运商号。两不相干,却又一脉相承。"
"不止如此,"温鑅道,"商行名下的漕运、盐铁都要纳税,钱庄、商铺也都明码标价。既可为朝廷增收,又能杜绝地方官吏中饱私囊。"
"更重要的是,"温翎补充道,"天河商行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边军运送粮草。殿下身为齐王,本就该为边境谋划。有了这层关系,殿下插手漕运之事便更显理所应当。"
齐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有意思。本王执掌漕运,天河商行负责具体运营。你们得了名声,本王得了实权。这买卖,倒是划算。"
"殿下说笑了。"温鑅正色道,"天河虽为商行,却也算半个官方机构。漕运事关军国大事,自当以朝廷意志为先。天河上下,都将以殿下马首是瞻。"
齐王眸中精光闪动:"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温鑅郑重道,"而且为表诚意,天河设在覃州,由殿下亲信出任各分号的总管。天霖只负责调度运力、维护漕路安全。"
"好啊!"齐王大笑,"你这个主意,当真是滴水不漏。天河在明,天霖在暗,名利双收。本王也能借此站稳脚跟,不愧是......"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把商行设在覃州,是不是还打着别的主意?"
温鑅默然片刻,才道:"殿下既要插手朝政,总要有个跳板。覃州距京城遥远,扼守漕运要道。若是将来......"
"住口!"齐王厉声打断,"此话莫要再提。"
他踱步到廊下,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缓缓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你带着天河商行的章程到齐王府详谈。本王也要仔细斟酌斟酌,让这个由头更充分些。"
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温鑅:"江湖、朝堂,本是一体两面。成则同富贵,败则共沉沦。你可想清楚了?"
温鑅深深一躬:"殿下大义,在下心领。天河既为殿下效力,自当同进退。"
"好!"齐王拍手,"不过在这之前,本王倒是很想知道,你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这个'无用'的王爷?"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带着几分自嘲,又像是在试探。夜风吹动他的衣袍,月光下那张俊朗的面容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温鑅抬头直视齐王的眼睛,目光如炬:"殿下说笑了。殿下离京那年,中京冒出了个由寒门学子组成的一言堂,五年年前北境告急,朝廷束手无策之际,是谁连夜拟定了粮草调运方案?由一言堂之名送去了内阁。两年前山阴大旱,又是谁以私人名义从南境购入粮食,解了百姓之困?"
齐王眼中精光一闪,面色突然阴沉。这些都是极为隐秘的往事,就连内阁中知情者都寥寥无几。他一个江湖中人,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朝着身旁的侍卫递了个眼神,那侍卫右手不着痕迹地按上了刀柄。
温鑅仿佛没有察觉到危险临近,继续道:"十年前,先帝驾崩前夕,朝中动荡。殿下明明可以借机争权,却偏偏归隐花园,日日赏花饮酒。"他嘴角微扬,"这份定力,这般智慧,怎能说是无用?"
"有趣。"齐王声音沉了下来,眼中寒光闪动,"看来萧少主对朝中秘事知之甚详。不知这些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若是答不好,今夜这花园怕是要见血了。
温鑅面色平静,并未直接回应,“殿下以万民为本,天霖便永不会是殿下的敌人。”
齐王大笑,笑声中却暗藏锋芒:"萧少主好定力。那你又如何确定,本王会答应你的请求?若是本王将你们的计划告知王枂,岂不是能得个大功?"
温翎正要开口,温鑅却轻轻抬手制止。他看着齐王,神情淡然:"殿下若是那种人,当年就不会放弃争位了。"
空气瞬间凝固。
齐王负手而立,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影,"你说得对,那时候我确实可以争一争。可是......"
"可是殿下深明大义,知道天下社稷为重。"温鑅接道,"所以宁可隐忍,也要保全朝纲。"
齐王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既然你看得这么透彻,想必也明白,若是本王出手,就不可能半途而废。"
温鑅肃然道:"正是因为知道殿下做事从来不留余地,所以才选择了殿下。"他顿了顿,"洵江漕运看似是一条商路,实则是通往朝堂的捷径。天霖需要一位明主作为靠山,殿下需要一支可靠的力量为臂助。"
齐王眼中精光大盛:"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你就不怕本王借机吞并天霖,将你们彻底绑在战车上?"
温鑅坦然一笑:"殿下若真有此打算,就不会在我说完这番话后还留着我的命了。"
此言一出,连温翎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可齐王却仰天大笑:"痛快!本王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物。也罢,这洵江漕运,本王就收下了。"
三日后,四人才终于踏上回天霖的路,陈守山一路都在跟伯都过招,非要比较温家的剑法和天霖的剑法谁更胜一招,温翎在旁边叼着跟草观战,还时不时点评道,“老头你倚老卖老,胜之不武。”
温鑅站在船头,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洵江,潮起潮落间尽是江湖庙堂,恩怨情仇的博弈,而他执子的这盘棋才刚刚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