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警觉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晃荡?”
“在下是做棺铺的,这不是生意不景气,自己便到处逛逛,拉拉客源。”
小厮“哦”了一声,使坏似得道,“你掀开看看?”
那头子壮着胆子上前,一掀白布,是张长满脓疮的脸,血污盖了满脸,几乎辨不出长相,还有股恶臭,他捏住鼻子问道,“何人死相如此惨烈?”
“不过是我们家主偶得的舞女”,那头子一听舞女,心想莫不是家主要的那位,还往前凑了凑,想着看得仔细点,那小厮却故意吓他,“凑这么近你也不怕传染,这可是天花。”
闻言那头子猛地撒开了布,踉跄间没站稳,粗溜一下摔了个屁墩。
那俩小厮一看乐了,嘲笑着,“胆子这么小,还做什么死人生意。”
此时收尸队赶着辆破车也到了,小厮们厌恶地把尸体往车上一扔,还不忘跟那收尸人碎嘴几句,“我就说异瞳的女人就是祸害”,“还给她添棺椁呢,烧把火给她已经是恩典了”,末了又嘱咐了赶尸人句,“烧干净点,烧成灰了再挫挫骨,省着又投了胎,再来害人。”
赶尸人领了命,赶着破车“吱吱”地走远了,那头子的同伙儿才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头子定了定神,也不说传染的事儿,只道,“弟兄们,咱们能回家了,那小魔头身消玉陨了。”
众人闻言喜极而泣,把头子围在中间,抱头痛哭,那头子则闭着眼睛,心里默念,“菩萨保佑,我上有老,下有小,把这病气过给别人,别传染我......”
凭安堂内,陈儒立于裹尸旁,低头凝视那白布包裹的身形,虽明知古丽娜假死脱身,此刻见她面色灰败、气息全无,仍觉心如刀绞。他喉头一紧,眼眶湿热,强撑着半跪下来,低声道:“丽娘,苦了你了……”。他从身旁取过一块布,蘸了些清水,小心翼翼地拭去她脸上的血污,指尖轻颤,生怕弄疼了她。布过之处,血痕渐淡,可他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滑下泪水,一滴滴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洇开一片湿痕。他低头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死死咬住下唇。”
伯都站在一旁,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前战场上刀剑无眼,砍在你身上我也没见你皱过眉头。哪回不是咬着牙撑下来?今儿这是咋了,眼泪说掉就掉。”
陈儒闻言,喉间发出一声低哼,头也不抬,闷声道:“战场上那是命,拼了也就拼了。可丽娘是我的心头肉,她要是真没了,我这命还要啥用?”
温翎见他满脸痛色,心中不由一震。他想起那日温鑅命他跪地受罚,彼时他尚觉不甘,可此刻,他看着陈儒这副模样,忽地明白了些什么——古丽娜在他人的故事里,或许只是奉州风波中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可在陈儒眼中,她却是捧在手心里的珍珠,是他拼尽性命也要护住的挚爱。
过了两个时辰,古丽娜悠悠醒转,她强撑着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望向陈儒,低声道:“夫君,别哭,我无恙。”
大夫给她诊了脉,只道休息个几日便能复原,只不过身上破皮的地方要好好养护才行,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温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自责道:“夫人此番涉险,皆我之过。”
古丽娜靠着陈儒,气息稍稳,抬眸望他,双瞳灰蓝如湖,澄澈中透出一丝淡然。她轻声道:“少将军言重了。那年我全族殞地,唯我一人逃了出来,又遭遇雪崩,性命险悬一线之际,是少将军将我从大雪里救出。那时我重伤垂危,夫君日夜守在榻旁,煮姜汤、喂药汤,生怕我熬不过去。”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追忆,声音渐坚,“北境女子,恩仇分明。安平军待我有恩,若我此身能助少将军,纵然粉身碎骨,我也无憾。”
陈儒闻言,眼眶又是一热,他转头看向温翎,劝慰道:“二公子,你也别自责。当年禾城一战,若不是少将军怜我新婚,不允我随军,我跟丽娘可能早天人永隔了。少将军有召,陈儒百死不辞,至于丽娘,她入府前,我已经做好了她有何闪失,我以命相陪的觉悟,此刻只是有些皮外伤,便能全身而退,我夫妻二人已经很感恩了!”他眼底泛红,语气虽粗,却满是对妻子的深情与对安平军的忠义。
一屋子安平军旧部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唯秦罡冷静地插言道:“二位在奉州不宜再待下去了。”
陈儒松开古丽娜的手,皱眉道:“眼下乱糟糟的,云州离得近,不如先去云州安顿下来,歇口气,再合计后头咋办。”他看向古丽娜,见她微微点头,松了口气,又道:“丽娘身子弱,得找个稳妥地方养养,别再折腾了。”
秦罡起身,拱手道:“既如此,飞鸢阁护送二位即刻动身,前往云州。燕王对大缙的宣战一触即发,宜早不宜迟。”他转头吩咐风耳:“沿途小心,别让人瞧出破绽。”
那风耳仍是一身老妪的着装,身形声音却恢复了少女的模样,古丽娜惊呼一声:“那日在府里给我递纸条的竟然是你!”
那少女面色冷清,转向古丽娜作揖:“问娘子安,属下风耳青鸢,自今往后,负责娘子和郎君的安全。”
秦罡解释道,“阁主感念郎君与夫人高义,命青鸢负责二位的安全问题,二位日后无论遇到何种难事,皆可告知于她,飞鸢阁能力范围内,有求必应。”
陈儒面露茫然,向伯都二人求证:“这飞鸢阁主到底是啥来头?咋就这么帮咱们?”
伯都朗声笑了,“咱们那少将军可背着我们挣了不少名头,什么天....”
温翎见状,眼皮一跳,生怕伯都口无遮拦把底全兜出来,忙轻咳一声,打断道:“飞鸢阁主恰好就是咱们少将军。你二人且安心。”
陈儒点头,也不再多言,迅速收拾行装,青鸢护着陈儒与古丽娜悄然离堂。夜色渐浓,车马隐入云州方向,风波似暂平息,然暗流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