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都还想再劝解几句,但温鑅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已让两人自动闭嘴。
两人接过信笺仔细看完,伯都突然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他看了看温翎又看了看温鑅。
温翎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他标注的这三处位置。那年麟州蝗灾,老侯爷派你我率三千军士押军粮赈灾,粮仓按图示藏匿。翌日,开仓前夕,三处同时轰然炸裂,火光吞天。五千军士为护你我与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回来的不足百人。”
他声音渐哑,不忍再说,喉间哽住。伯都眼眶泛红,脑海中浮现军士被烈焰吞噬的惨景——焦黑的手臂伸出火海,嘶喊被风声掩埋。他哑着嗓子咒道:“他娘的,王枂铁了心要把安平军一网打尽!有朝一日,我要亲手拧下他的头当凳子坐!”
他一改刚刚目无尊长的态度,转头深深凝视温鑅,眼底满是后怕,粗声道:“还好师父你没事。”
温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眼底却掠过一丝苦涩。他察觉温翎沉默,低声追问:“凭安堂可有新线索?”
温翎闻言,从怀中掏出几页泛黄卷宗递上,沉声道:“凭安堂一听当年案子有疑,全都坐不住了。”
“老郑走访城中敛尸队,确如师父所料,三年前王府抬出一具男尸。那老者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尸面被锐器划得血肉模糊,血色暗沉,像死了多日。更怪的是,他说近年中京死婴频现,皆不足月。”
他顿了顿,喉头发紧,艰涩道:“白川去了居胥山,传回消息……温帅或许不是自戕。山上隐居的姑子说,当年亲眼见他被几名侍卫押至崖边,勒死在那棵老松下。”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孤灯摇曳,三人影子映在墙上,忽长忽短。窗外冷风灌入,烛火似被激怒,猛地噼啪炸响,火苗窜高又骤低,气氛紧绷得像绷断的弦。
伯都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他霍地起身,抓起桌上的剑便往外冲。温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手臂,厉声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宰了那老匹夫!”伯都咬牙切齿,吼声震得屋梁似在颤。
阿姌本在屋里裹着薄被枯坐,被这怒吼惊得一颤。她本能般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悄然挪到书房外,倚着窗缝偷看,见温鑅坐在桌前,眉间沟壑深如刀刻,手上绷带血迹斑驳。她心头一紧——他喂她吃饭时,那双手还稳稳端着碗,如今却累得像随时要折断。
温鑅像是不觉痛般,握着卷宗的手指微微收紧。以温以涵的性子,宁折不弯,除非王枂捏着他无法抗拒的命门。他低声道:“若此事为真,当年父亲惨死,绝非王枂一人之罪。你冲出去,杀他足以平怒吗?”
伯都被噎得无言,胸口起伏,怒火无处宣泄,最终重重叹气,一屁股瘫坐回椅,椅子吱吱作响。
温翎眉间忧色浓重,低声道:“师父,线索到王枂断了。若要彻查,怕得把大缙掀个底朝天,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温翎!你怕死?”伯都猛地抬头,声音嘶哑,满腔怒火喷薄而出。他瞪着温翎,眼底似要燃起烈焰,“温帅为国为民,清廉一生,却被贼人害死,尸骨未寒!真相将明,你却畏首畏尾,你还是人吗?”
温翎霍地抬头,眼底寒光刺骨,语调陡高,带着颤怒:“呵,真把自己当英雄了?我就不该拦你,跑快点,明天就能到阴曹地府见温帅,看你怎么跟他交代——就说你一腔热血,赶着送人头?”
伯都怒火被点燃得更盛,双拳攥得咯咯响,猛跨一步,几乎撞上温翎胸膛,声如雷霆:“你再说一遍!”
温翎不退反进,死死锁住他的目光,眼底锋芒凌厉,与平日判若两人。他冷笑,讥讽如刀:“我说你不动脑子!只会喊打喊杀,凭一股蛮劲往前冲!你以为就你一人能扳倒王枂?三万亡魂、温帅和夫人拿命换我们活命,你要一股脑葬送干净?”
“你——”伯都喉结滚动,手攥成拳,眼神如刀,眼看就要挥出。
“啪!”一本书砸在两人中间,温鑅怒喝:“住嘴!吵够了没有?”
阿姌木然的表情有丝毫松动,她眼睁睁看着温鑅嗓音沙哑,满身疲惫却强撑威严。她原以为他只是天霖少主,那光鲜的江湖名号下,竟还藏着温氏朝堂的秘辛。她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他为她挡刀、喂饭,如今还要扛这些烂摊子。他累得像根绷紧的弦,她却连句谢谢都没说过。心疼像针刺进她麻木的壳,刺得她眼眶发热。
屋内霎时寂静,只剩烛火跳动的细响与窗外风声呜咽。伯都攥拳咬牙,胸膛起伏,却不再开口;温翎冷着脸,微微侧头,眼底锋芒未散。两人沉默对峙,怒气与倔强在空气中交锋,针尖对麦芒。
“出去冷静冷静吧。”温鑅摆摆手,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些疲惫和疏离,“容我再想想。”
门“吱呀”一声合上,房间恢复了安静。温鑅仿佛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他身形一松,肩膀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颓唐地向后仰倒,后脑靠在椅背上,眼睛闭着,头缓缓抬向屋顶。
“……吵什么呢。”他低声自言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谁也没错,可谁也不能解决问题。父亲……”他喃喃着,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有许多话哽在喉间,却说不出口。
阿姌悄然退回房中,一夜未眠。窗外风声呜咽,眼前又浮现许多记忆的碎片——和印象中不一样的阿娘抱起摔在雪地里的她,柔声道:“狼崽摔倒了,得自己咬回去,别让人看笑话。”
阿依曼和姜晚的笑声也钻进耳畔:“阿姌姐,活下去,为我们讨个公道。”
她攥紧被角,眼底死灰燃起微光,低喃:“我不能再拖累他……我得自己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