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贝曼连忙松手。
自从十二岁出过意外后,顾贝曼的听力就时不时闹点问题。她已经习惯忍受,并且学会了怎么尽快摆脱病症干扰。
在片刻的空白过后,她跟着主任回了办公室。有人给她拿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她慢条斯理拧开盖子,把心悸头晕随水一并咽下去。
动作悠然赏心悦目,丝毫看不出将近二十小时没睡的奔波。
骨科主任端着一摞病例和报告在她对面落座。
“缓过来了?”他问。
顾贝曼父母在这看病的时候,主任还是个初入职场的廉价劳动力。
现在他升了主任,连顾贝曼都到了她父母生她的年纪,真算得上半个长辈了。
他往手里瞟了眼尹宓的病历,把检查结果递过去。
顾贝曼这人往哪儿一杵都赶制冷冰箱似的,也就提到尹宓的事还算有点波动。
久病成医,顾贝曼对那些专科名词并不陌生。
倘或这是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哪个骨科医生看了都得摇头。
她看着那些黑色的字迹,还有深色的仿佛要把人吸进去的片子。
最先燃起的竟然是怒火。
尹宓没有告诉她。
就因为她在国外进行交流,只能通过视频和电话陪伴尹宓身边。
尹宓没有说自己不应该继续比赛。
膝盖不能再受伤,里面已经没有韧带和软骨可以修补。
积液与疼痛从来没有缓解,腰部的旧伤多次复发。
“她不该去比赛。”
顾贝曼脱口而出,连她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听着像人话多了。”主任招手唤来尹宓的管床医师,“瞧见没,这才是管事的。以后13床的家属沟通都找她。”
顾贝曼从这话里听出点不对劲。她想起尹母的那个电话。
尹宓了解自己的习惯,知道自己在行程结束前都不会及时回消息,所以有什么事都是先给她发消息,等着她在休息的间隙看。
她们互相有对方的行程。尹宓知道她原定在后天回程。
然而尹母打了电话,让自己提前回来了。
“尹宓在和她爸妈在闹什么别扭?”顾贝曼只能想到这一点。她在尹家一向是当消防员用的。
“嗨,保守治疗和手术治疗的问题嘛。她这手术拖不了了,否则以后走路可能都成问题。但你们搞体育的,耽搁比赛跟要命似的。尹宓这个年纪比一场少一场。她哪儿愿意啊。”
顾贝曼点点头,“那就做。”
主任“嗯”字还没说完,尾调便飘上去变成了一个从疑惑到狂喜的鼻音。
他翻得病历哗哗作响,“那把这手术同意书的字你给签了。”
顾贝曼眼睛向下一瞥,让他撤回一个嬉皮笑脸,“得嘞您受累,请她来给咱把这字签了。”
顾贝曼点头,掰开病历夹子抽出那张同意书,向主任微微颔首告别。
等她背影消失在办公室外,主任才指指点点地说:“嘿,这倒霉孩子,脾气越来越大了。”
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顾贝曼在病房门前转圈是为了压住心里的火。
这倒霉孩子,她说出了和主任一样的话,对有些人知情不报的行为非常、非常生气。
但尹宓现在是病人。病人总是有点特权的,她劝自己,你不能和一个病人吵架,不合适。
学舞蹈的人不怕晕,旁边早就盯着她看的陪护婶子眼晕。
婶子终于一把抓住还在拉磨的顾贝曼,把她手里的行李接过来,一边把人往病房里赶。
尹家有钱,住的是单间。
尹家父母应该特别嘱咐过,陪护不仅认得她脸,还贴心地给她放了把椅子在尹宓床旁。
顾贝曼没有拒绝,最终还走过去坐下。
陪护很上道地退出去,让她有事按铃找自己。
于是整个房间就剩下了她们两人。
无论之前顾贝曼有多么生气,生气得感觉头发都要炸开了,现在看到尹宓裹在白色被褥里比平常苍白了的脸之后,她还是立刻举手投降了。
“我真是拿你没有办法。”顾贝曼压低了声音,不想打扰尹宓借止痛药偷来的睡眠。
她知道那种疼痛。
骨头嘎吱作响,畸形的关节不堪重负。重力死死拽住你,随时都想要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球人一个教训。
隔着厚厚的被子,顾贝曼将手虚虚悬在尹宓的那条伤腿上,好像只要她放下去,尹宓就会被这万钧的重量压坏似的。
病房里被面是消毒水浸泡过的雪白,墙面也是雪白的。
冰面也是雪白的,舞台的灯光在亮起的一瞬间也是刺眼的白。
在一片白的世界里,连轴转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疲惫找上她。
顾贝曼将身体向后一靠,眯上眼睛悄无声息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