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看着公主一步步登上长阶,拜高堂,谒师尊时,那盏金丝珐琅茶盅正被捧向凤座,她目光灼灼视那碗茶,一颗心悬在了喉口,那“不可”二字甚至就在唇齿,忽而被另一个人生生拽住了手腕。
程徽音猛然侧视,却见三皇子,那双墨黑色的瞳孔,正映着她的身影,仿佛能在那里看见自己双目惊恐肝胆俱裂。
当更漏声穿透死寂,及回神,抬头而望,皇后已然饮下那碗茶。
“放心,母后无恙。”三皇子似乎洞悉其虑,低声安抚她的情绪。
“三殿下何出此言?”程徽音似乎是未听清,她抬头看向他,轻声而问。
三皇子唇畔犹噙半缕温言,只是回答她的,并非是他的话语,而是皇后倾倒下去的身影,以及一声惊呼。那一幕在程徽音眼中,生生拉长,九翚凤冠划破殿宇,珍珠撞碎金砖的脆响里,珠玉散落一地,一粒东珠滚至裙下,莹润表面。
程徽音双目震惊,看向三皇子。
日光穿过他睫羽,在他脸上投下细碎金斑,眉目如画,见之如春风入怀。
可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程徽音只觉得冷。如同从头至脚,如坠冰窟,她凝视着自己的十指,骄阳尚且火热温暖,可她竟是冻得难以蜷缩。
霎时殿中大乱,九龙金冠坠地,天子龙袍铺展,他颤抖的指尖拂过皇后唇角,那抹猩红便染透指尖,数十载帝王威仪,在此刻荡然无存,碎作一声哽咽,“纾儿……”二字荡过殿柱,惊起梁间一双白燕,恰似初见之时,她鬓边颤动的玉簪花。
三皇子仍伫立为松,他的面色沉静,仿佛倒在地上之人并非是自己的母亲,更像是两不相干陌路之人。
可唯有程徽音知道,他握着她的手,劲力透骨,仿佛要将她的手臂捏断。
痛意直传心髓,此番拜师已然不得成礼。满堂纷乱之中,唯有傅溶月一人站在原地,裙摆纹丝不动,唇畔笑意如刀,那双目光穿过慌乱众人直直扎在身上,似淬鸩之矢,直钉程徽音之咽喉。
啪——
极尽响亮的声音霎时响彻大殿,龙颜大怒,众人皆伏地叩首战栗。
被打之人乃是皇贵妃,那一掌掴碎九重威仪,皇贵妃鬓间金凤步摇斜飞而出,于众人之前,此辱甚于刀剑加身。
“贱人!便是你害了纾儿?”皇上的怒吼如雷,震得殿梁簌簌落灰。
皇贵妃似乎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耳光吓到,那支嵌宝护甲断裂的脆响里,皇贵妃的瞳孔仍映着帝王扭曲的面容,她颓然倒地,目光呆滞,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为自己辩白。
观此接二连三剧变,给程徽音如遭雷殛,她与兄长自小鲜少被父母厉声喝骂,更遑论于众目睽睽之下,受尽凌辱。
皇上将皇后抱起,龙袍掠过丹墀,怀中皇后广袖垂落如折翼之鹤。众人亦巍巍恭随于后,继而皆伏于坤宁宫前,等待太医消息,抑或是圣意之决。
程徽音跪在地上,今日之景虽与前几日初来之时似无差别,琉璃砖上映着她破碎的倒影,昨日之她可能料到,不过一夜之间,中宫娘娘竟危在旦夕。此时此刻,她满脑子皆是那阴暗之殿中所传出来的低声,“中宫之薨。”
她掩面长叹一声,会否,会否她勇敢一些,岂有今日之祸事?
“程三小姐何以知之?”三皇子依旧跪在她身边,他望着她懊恼之样子,终是低声相询。
程徽音这才后知后觉方才三皇子那句话,恍然大悟,“殿下,早已知晓?”
三皇子微阖双目,“是。”
“那怎么会?”程徽音几欲惊呼。
“宫中暗箭,自是躲无可躲。若是不想下次被更毒之矢所伤,当不如顺势而为将计就计。”三皇子没有看她,声淡如烟。
“殿下可知下毒之人,是……”
——皇上。
程徽音徽音终未敢言此二字。安可妄测君心?若是将她今日之事和盘托出,恐程家今日便要满门尽斩。
她长叹一口气,望向宫门。
白梅碾作胭脂雪,玉印浸透朱砂痕。不是君王心似铁,怎教九重无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