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尚早,沈季瑶精心乔装赶往醉春楼。
醉春楼,于镐京声名赫赫,是无人不知的风流之地。飞檐斗拱间,雕梁画栋尽显奢华;朱漆大门,在晨光中透着暧昧的光泽。此地日夜弦歌不辍,香粉气息弥漫于街巷。
一年前,沈季瑶逃出镐京之时,不知得罪了何人,被人四处追杀。
身负重伤的她,倒在荒郊,意识渐消,满心以为生命将就此终结。可待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身处这醉春楼内。
醉春楼的老鸨宋妈妈是个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女人,眼尖的她远远瞧见沈季瑶踏入楼门,立刻满脸堆笑,莲步轻移,连连迎上前去,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
“哎呦,沈公子,可有好些时日没见着您啦,可把我们这儿的姑娘们想得紧。”
宋妈妈稍作停顿,旋即眉头轻蹙,故作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沈公子,您今日来的可真不巧,柳娘这会儿已经被贵客请进别的厢房了。”
说着,宋妈妈还特意朝着二楼栏杆前正张望着的姑娘挥了挥手中的绣帕,高声喊道:
“奺肆~沈公子来了!”
沈季瑶微微颔首示意,神色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可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暗自思忖着种种可能。
她随手从袖袂中掏出一袋银子扔到宋妈妈手中,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淡然模样,语气平和道:“柳娘向来性子倔强,莫不是妈妈您给她施压了?”
言罢,她缓缓抬眸,目光如炬,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稳稳地定格在宋妈妈身上,眼神里透着锐利的审视之意。
宋妈妈见状,连忙摆手,赔笑道:“沈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数日未来,给得那些银子早早便花完了,柳娘也得想法子谋生不是。”
紧接着,她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您尽管放心,这厢房里的贵客可不是寻常人,断不会让柳娘受委屈的。”
宋妈妈说着,朝奺肆使了使眼色。
奺肆心领神会地点头,即可便拉起沈季瑶的衣袖,“沈公子,这边请~”
奺肆与沈季瑶年龄相仿,十岁那年生母离世,没了依靠的她便被生父卖给了这醉春楼,做着皮肉生意。
一年前,她与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一见钟情,乃至私定终身,二人以天为堂,以地为媒,携手拜堂成亲,许下山盟海誓。却不料,书生中举后买下她欲送予乡野间的柴夫为妻。
觉察到上当受骗后的奺肆,趁着书生不备之际将其砸晕逃回镐京。却不想在这兜兜转转之中,于岚池旁撞见了昏倒在地的沈季瑶。
沈季瑶浑身上下皆是刀伤,奺肆是个心软之人,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沈季瑶的气息,见她还活着,身上又穿着锦绸,想来是个官家小姐遭了人暗算。
索性便带着沈季瑶入了醉春楼。
算算,她们如今已有半年未见了。
二人进了厢房,奺肆便难掩心中欢喜,拉着沈季瑶的手,将她轻轻拉到椅子旁落座。
“阿瑶,近来可好?”
沈季瑶微微点头,澄澈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声音略带沙哑地问道:“你们几人可受了委屈?”
奺肆听闻此言,嘴唇微微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眸缓缓垂下时,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悄然滑落,“阿瑶,你当真嫁予那贼人了?沈家之仇你便不报了吗?”
沈季瑶像是被这话击中要害,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窗外,街道上人员往来如织,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可她却仿若置身事外。
“沈家之仇我必定会报。”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屋脊上,小声说道:“只是,我不想杀错了人。当年之事,或有隐情。”
“隐情?”奺肆难以置信地冷笑一声,“那我们这些姑娘呢?若不是他与上官氏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我们又怎会深陷这泥沼,沦为任人践踏的娼妓?柳娘今日又怎会被逼到打算孤注一掷,去做那以命相搏的傻事?”
“柳娘怎么了?”沈季瑶猛地转身,双手急切地抓着奺肆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泛出苍白。惶恐不安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奺肆。
奺肆别过身子,试图将真相隐瞒下去,嘴唇蠕动,吞吞吐吐地蹦出几个“柳娘”后,实在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沈季瑶还想再追问下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齐公子今日怎得空过来?”
“上官大人在何处?”
“春莲,领公子去厢房。”
那声音是江北书的,沈季瑶再熟悉不过了。
可他怎会来此处?
沈季瑶不敢再往下细猜,她拉开房门,下意识地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直到亲眼看见他搂着那叫春莲的女子时,沈季瑶的心一阵绞痛,眼眶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滴在地上,洇出一片湿痕。
奺肆跟在她身后,没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