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见雾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闭着眼晃着手中的蒲扇,身下的摇椅也随着一摇一晃发出吱呀的响声,更衬得这除他二人外再无旁人言语的小院分外幽静。
还未等顾西北再和他客气几句,袁见雾继续开口说道。
“这昨日不是刚去了大长公主那里,怎的一早就来见我这老头子。”
顾西北对他如何能知晓他们昨日的行踪,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语气间更加恭敬。
他上前几步,复又躬身行礼,“小辈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哦?辅国公有什么事能求到一闲居之人这来?
难道说这事,只能交给我这样的闲人来办。”
顾西北神色莫名,还是再度开口,“在下是给先生送一人来。此人现下昏迷不醒,还望先生相救。”
“何人还需劳动辅国公相求?小老儿也不是郎中,这救人之事怕也是无甚办法。”
听完顾西北的话,袁见雾还是老神在在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看也不看他一眼。
“此人脉象平和,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昏迷不醒,怕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望得先生开解。”
袁见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是抬眼看向了顾西北。没有了摇晃藤椅的吱呀声,小院只剩清风穿堂而过,更显寂静。此刻园中的气氛却愈加诡谲。
“此人是谁?”
“正是先生爱徒,如今的东厂千户沈弥,沈大人。”
沈弥?!听到这里,袁见雾终于坐起,再不复刚刚的气定神闲。
他知道昨日顾西北和沈弥去见了宝荣大长公主,也知道大长公主正在谋划何事,但沈弥如此大的反应他却是没有料想,在他看来沈弥心志坚毅,可堪重任,断不会是软弱无能之人。
“为何会昏迷不醒?”
“大长公主以身入局,要逼沈弥亲手杀了她。”
原是如此,当初宝荣大长公主同他谋划此事,他便劝说大长公主,成事前不要告诉沈弥。虽说沈弥性格坚韧,可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便是重情。
世人情字背后染的是欲,沈弥的情却不同,她的情,底色是仁义,是悲悯。
这情可令她百折不挠,也可让她不堪一击。他本想慢慢教她如何应对,如何取舍,但看来大长公主是要给她下一剂猛药,让她尽早成长。
罢了,那就让她早些想明白也好。
天道唯理,有情绝不是坏事,堪破红尘也不是唯一解法。
袁见雾起身,引着顾西北将沈弥抱到内室的床榻上安置,引燃安神香后,便把顾西北送了出去。
“阿弥就交给先生了,还望先生多加照顾,先生大恩大德,只盼日后若有机会,报以万一。”
袁见雾瞥了他一眼,沈弥本就是他的亲亲好徒弟,他自然会细心照拂。顾西北在这千恩万谢得说要报恩,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心里这么想,脸上堆着的笑更添了几分假意,不冷不热地回了几句不用不用,恕不远送就把顾西北打发了,快步回到了院里。
顾西北看见袁公公瞥他的那一眼,只觉得分外熟悉,沈弥也老这样瞥他,这师徒二人还真是一脉相承,怎的都对他不待见的这样明显。
总算是把沈弥安置妥当,昨夜出了这么多事,顾西北得赶快回京善后,便也不再多言,只留下车夫慢慢赶车,上马扬鞭和不言一道先回京,安排诸多事宜。
沈弥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端坐在一间竹屋之中的小榻上,一旁有个满头花白的老头缩在摇椅上,紧紧裹着毯子睡的正香。
她想起身,那边的人却也有了动静。
袁见雾翻了个身,对她摆了摆手。
“快坐好,别乱动,这没感觉到满脑袋都是针吗?还敢乱动,要是扎歪了成了个傻子,向谁说理去?”
沈弥这才看到眼前正懒洋洋伸着懒腰的老翁就是她明面上的师傅——袁公公。
她下意识脸上又堆上了讨好的笑,说道
“这不是看见师父您老人家,我心里高兴,激动得不行,这才没注意。”
“好啦,在咱家这儿就别装了。
辅国公送你来的时候,把昨晚的事都已同我说了。
你看看你这样,怎的不让我这老头子操心。”
袁见雾坐起身来定定看着沈弥,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伪装。
沈弥想到昨晚,大长公主的孤注一掷地吃下双归丸,说出那些让她撕心裂肺的话,也再笑不出来。
她只是呆愣愣的,好像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堆着的假笑看了让人尴尬,但她就是呆呆地坐在那,再没了动作。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日暮西斜,如今已是傍晚时分,竹屋里还未点灯,袁见雾佝偻的轮廓在角落博古架的阴影下融成一团模糊的暗色,叫人看不真切,唯有话音若蛛丝悬空,被那竹窗外漫天的红霞一烧,“啪”得崩开了。
这句话沈弥听过,是出自《世说新语?伤逝》。
其中有个典故,讲的是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去探望他,见他面容悲戚,不由发问,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罢了,何至于此?
王戎却说圣人已然超脱物外,不涉情,最下之人,挣扎谋生,顾不上有情,最终能称得上情有所钟的,只是我们这样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