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怎敢不应呢?
她怕她不应,沈崇要是知道她害他之深,会盼着她死后进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文叔并不知道宝荣大长公主这一番想法,他只知道沈弥对他说过,拿着这封信可以找大长公主帮一个忙,只要不是谋反,大长公主应该都会答应。
但这诸多内情沈弥又怎会知晓?她只记得她外爷救过大长公主,因此她也不想把宝荣大长公主拉下水,只想当一得罪她的罪奴,被扔去掖庭。
即使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沈弥只要咬死了她恨大长公主,想方设法想报复她,以大长公主早年对武安帝的扶持之情,加上她常年不理朝政,闭门守节,沈弥也觉得宝荣大长公主不会有事。
是以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宝荣大长公主派来的袁公公,不仅仅是教她学规矩那么简单。
袁公公来教沈弥的第一天,就是看她写字,为此还在她的胳膊上吊了一个沙袋。
但她习武,又自小练字,三岁开始,十篇大字,二十篇,三十篇,再到后来练小字,抄佛经,一卷一卷,一箱一箱。
阿母说她父亲的一笔字就写的极好,她希望她能写的更好,这么多年她从不敢懈怠。
袁公公倒是震惊她能写这么一笔好字。
他来之前宝荣长公主点过,这人必是个不一般的,但初见这阿弥还是不免一愣。
此人眉间一点朱砂红痣,又因整个人面相柔和,五官明丽,生的是个男身女相。
这阿弥好似天生爱笑,人静立不动的时候都像是带着笑意。
写字时敛目垂眼,因肌肤赛雪更显的那点红痣晶莹欲滴,倒真像那玉雕的垂目观音。
阿弥发现袁公公老是盯着她看,她也不点破,只是问这字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袁公公笑了,点她。
“你可知陛下身边最信重的东厂厂督曹安,他就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
按理说掌印太监该是更具权势之人,为何这厂督却给了曹安?
有人说就是这一笔好字,得了陛下青眼。”
阿弥倒是十分规矩。
“公公看我这字……”
袁公公笑的眯起眼,“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这几个月袁公公日日都悄悄从小宅后门来给阿弥上课,阿弥觉得自己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袁公公他不仅讲宫廷礼仪规矩,他还知道老一辈前朝阴私,也不避讳告诉她,甚至当今陛下的喜好,也敢提上一提。
她悄悄使人打听这袁公公的来历,没想到还真是个厉害的。
袁公公原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宝荣大长公主和太后娘娘关系亲近,太后仙去后,她就求了陛下,把袁公公赏赐给她。
说是入府伺候,其实就是接袁公公出宫荣养。
太后娘娘本是和先帝一起打天下的,身边人自然也不一般。
听说袁公公本名袁见雾,原是个举人出身,在读书人里也颇负才名。却遇厉帝末期,连年战事,他这样的读书人眼见着永无出头之日。
袁公公父母因过兵早早离世,他心一狠就自己动手,去势进宫,当了太监,实则早为先帝暗子。
文叔说当年有流言传出,厉帝偷偷逃出宫时的地道就是袁公公亲自带人堵的。
这消息来的太急太猛,给阿弥吓得接下来几天都恭敬的不能再恭敬,殷勤的不能再殷勤。
袁公公多精明的人,直接拿着鹿尾佛尘点她:“这是知道咱家是谁了。”
阿弥拿着小意,请了个安,“奴才不敢欺瞒袁公公”
“起来吧,还没进宫呢,我也就不拘着你,知道你是个懂事的。等进了宫,磕头请安的事多的是。”
说着眼尾一挑,拂尘打了个转就敲在沈弥头上。
“怎么和咱家一样想不开,非要进宫呢”
沈弥讪讪笑了,回道:
“不敢欺瞒公公,我一去了势的阉人,文不能参加科举,武难以立国安邦。我有心往上走,只能进宫。”
袁公公听了这话却收起了笑意,手里攥着拂尘就“梆梆梆”地直往沈弥脑袋上敲。
“你这小子,怎的又说谎话,你会武吧?咱家细看,怕不是还练过长枪?你这手上的茧,可不是泥腿子干活能干出来的。
听大长公主说了你是跟沈小将军在战场受的伤才去了势,又是为着沈老将军进的宫?”
说到这里,他手上的动作堪堪停下,看向沈弥的眼神逐渐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怜惜。直到拂尘顶端攢着的鹿尾毛不痛不痒地扫在沈弥肩上,袁公公才接着道:
“你要进宫,首先要知道,不要撒这种瞒不过去的谎。撒这种谎还不如说实话,说不定哪个贵人能可怜可怜你的忠直,放你一马。
你是大长公主送进去的人,你是去升官发财,可不是去送死的!”
沈弥确实没想到大长公主什么都和袁公公说了,更没想到袁公公还愿意帮她。
只见袁公公抬抬眼皮,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说道:“兑在水里搅匀了,把你那双骗不了人的手放进去泡,一个时辰保准茧子褪的干干净净,就是再有人多个天眼也断然看不出你使过长枪。”
沈弥恭恭敬敬地接过,再开口时却有些心虚。
“袁公公不怕我…”
“怕你什么,沈老将军在地底下都不怕你去送死,我怕什么。”
说罢,袁公公一甩拂尘,扭头走了。沈弥还没来得及追出门去,就听见袁公公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嗓子:“明儿我再来!”
袁公公走后,沈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里,直到夜深都没有点灯,天赐和文叔只以为她是累了睡得早,便也由着她去了。
只有在这不见天光的房间里,人似乎才能感知到自己的五感被放大,沈弥察觉到背后冷汗正随着窗缝灌入的冷风,带来一波接一波的凉意。
袁公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什么?
如果袁公公真的知道,她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