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已经近乎死绝,切勿节外生枝!”
范文忠像是怕他不长记性,随手挥起马鞭就朝着年轻副将抽去,小将脸上瞬间浮现一条狰狞红肿的血痕。他抽完还不解气,又狠狠啐了一口说道。
“这次朝中本就没让我们做事,我们腆着脸皮来做,换点好处。吃就得了,别想着还往回拿!”
正说着,只见黄沙漫天中,沈长安御马跃起,伸枪往前一探,北夷大将耶律倍的喉咙被银枪捅穿,她也身插数箭栽倒下去。
范文忠见此,忙不迭道:“快快快!北夷大将已被沈小将军斩于马下,我们快去给沈小将军报仇!”
两边人马配合默契,速速冲上去收拢残兵。本想抢些战功,也封住剩下这些沈家军的口,毕竟沈长安留下的人马已不足百人。凌山后知后觉,这才来得及让人细细清点,竟发现全场的沈家军连尸体加起来都尚不过千。
他连忙上前从尸堆里翻出沈长安,拇指抠进沈长安左肩上的血洞,急道:
“沈小将军,沈小将军,人呢?沈家军的五千兵马呢?”
沈长安似是被疼痛惊醒,猛的喘上一口气,睁开双眼。她心中顿感无奈,没想到这死也死不痛快,还得再活一次。
“我提前,让他们撤了,想是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她眼珠血丝密布,似炼狱业火灼灼生光。沈长安叹出一口浊气,笑道:
“给他们留条命吧,否则,自是有,那些看到的,会说实话。”
说完她突然暴起,抱着一个冲杀过来的北夷兵冲进了战火里。
凌山被震的说不出话来,这么多人全被沈长安这小子放跑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要她死在这的?
这事似乎是办砸了,可又不能下令截杀沈家军。沈家被借调的十万兵马可都还活着,若知道此事,必会军乱。到时候出了事,怕是全都要算在他头上。
凌山心慌得不行却又不能露在面上,他赶忙安慰自己,想着沈家军应该也是没看到两军围堵沈长安之事。要是有人看到了,早就会将她救走,难道还能把老沈家唯一的后人扔在这,自己跑了?
五千人和沈小将军相比,孰轻孰重,他自有思量。反正他至少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交锋自有人去应对。
战火纷飞,人声马蹄声在耳畔混杂在一起,火焰炙烤着带着冰碴的土地,发出的噼啪声反而更显清晰。沈长安正在感知离她最近的环境,其它事已经没办法与她再有任何关系。
在生死存亡的危局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带着她还剩一口气的破体残躯,在这浓烟滚滚无人敢靠近之际,把五千人拼出的一点生机,苟延残喘的潜藏在尸山血海里。
在她恍惚间,将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沈长安狠狠摁住腰间冒血的伤口,畅快的感受着袭来的痛意,她不能死,她也不敢死。
凌山不知道的是,她没拿自己的性命和五千条人命衡量过孰轻孰重。在她眼中,这账从来不该这么算。
她觉得每个人都该好好活着,区别的只是每个人要做的事,能做的事。
像她这样活的累,无非是想的太多,觉得好多事只有自己能做,只有自己会做,只有自己做得好。
从外爷身死的消息传进她耳中,到她也躺在这外爷战死的战场之上,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这是她在最短时间里所做的最好布局,她接回了外爷,保下了大多数人,至于她,迟早会死的。
一个小姑娘,握不住沈家军,怀璧其罪,锦衣夜行。
倒不如舍了这所谓的长乐平安,说不定反而活的更长久。就像外爷给她取的小字,消而不弥,生生不息。
文叔找的翻尸人用一具女尸换了银甲,她就躺在那,又是一天一夜,等到文叔的人把她扛了回去。
所有人看见她扑进了燃烧的尸堆里,火灭后又命仵作辨出一副女性耻骨,必是沈小将军无疑。
消息传出,沈家军全军哀恫,此后被陛下下旨打散,分入各军,这是后话。
沈长安当时在尸堆里躺着,并不十分舒坦。上层尸体燃烧的尸油总会往下渗,她一点一点挪出去时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她挪到一半,甚至想着要不就算了,趁这个机会死吧,她为什么要这样活,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反正也是活不好的。
可看着身旁同袍的尸体,回想当初抽签选人做急先锋,耳边又都是那些熟悉的声音。
“小将军,我不抽签了,选我吧”
“选我吧,我不怕死”
还有人拔开围在她身边的兵头们,挤上去,只求能陪她与北夷一战。
其中有的和外爷年纪一样,还有的甚至比她还要小上几岁。
这么多人不怕死,只是希望她能多个机会,活下去,给更多的人拼下一线生机。
她想到外爷冰冷的遗体,浑身是血地裹在破碎的战甲里,手中依然还攥紧长枪,她却对此已无能为力。
现在她能做的,无非是在这沈家军生死攸关之际,沉住气。
相信文晖叔会来助她,信她自己,能硬挺下这一口气。
“聪明是藏不住的,因为没有人有那么多好运气,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巧合。
聪明人不会全然装傻,而是给出自己的弱点,让别人觉得自己有几分小聪明。
真正的大智慧掩在人生抉择里,这一点,阿弥你一直做得好,你一直是有大智慧的人。”
长安在梦里想起外爷从前和她说过的话。也许吧,也许她真的会是外爷嘴里说的,有大智慧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