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蘅同宁知序说起从前的事,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的人都认识她,说起来还得要谢谢她那个赌鬼老爹。
记得娘去世那一年她十一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里没有掌事的人,她从这个年纪便开始当家,除了处理家中杂事,平日还要做一些针线活儿卖钱补贴家用。
那时候她爹赌得还没那么过分,平日在醉香楼当伙计,挣一点小钱,进赌坊几次,有赢有输,欠过钱,但自己攒下的钱也够还。
娘在的时候骂过他,娘过世之后,他似乎收敛住了,所以赌坊里的那些事一直未曾闹到她面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二年。
不知是哪一日,他下了工回家路上路过赌坊,听见里面的声音,赌瘾忽然被勾起,一只脚踏进去,就跟中了毒似的,再也不愿出来。
第一次赢了钱,他没跟她说,给她买了点心,买了手镯,高高兴兴回家,骗她说是醉香楼掌柜赏的。
苏静蘅自然是欣喜地将点心吃了,还拿着手镯去娘的坟前给娘看,她说爹是个顾家的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惦记着自己,叫她在天上别担心,自己以后一定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她从小就是个招摇的人,得了什么好东西不喜欢藏着掖着,于是天天戴着镯子出门卖手帕,旁人见了夸一句,她都要说:“这是我爹给我买的。”
街坊邻居都见过她的镯子,知道她的镯子上是什么花样,也知道她最欢喜这个镯子。
镯子不值钱,重在心意,她从不轻易将镯子摘下。
后来某日,她在东市卖完手帕回家,路过赌坊,看见赌坊门口吵吵嚷嚷,挤进去一看,一群赌坊的伙计正围着个男人拳打脚踢,
那男人正是她爹。
两人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苏静蘅心里一根弦骤然崩断。
她当场摘了镯子,摔在地上,没等她爹有反应,赌坊的人就先一步抢过镯子,说这镯子就当作抵押,还欠了几两银子,让他一天之内拿过来,否则便追到家里要他好看。
打人的走了,被打的也走了。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赌坊面前这种事常有发生,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各人有各命,每日是哭是笑,全凭自个儿定夺。
苏静蘅没哭也没笑,她气不打一处来,选择狠狠骂她那个不争气的爹。
于是那些人没想到,自这一天开始,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看见那个半大的姑娘手里拿着棒槌跑到赌坊里揪人。
小丫头年纪不大,嗓门挺大,冲进赌坊扯着嗓子一吼,东门这一片都要跟着颤一颤。
她不仅喜欢到赌坊里教训她爹,还喜欢连着整个赌坊的人一起骂,不论老少,凡是看见了,都别想逃,统统一块儿骂。
这法子起先真有点用,没人会真的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被她骂的人看见她爹气不打一处来,瞧见她爹进赌坊就把他轰出去。
但久而久之,这法子也没用了,一是她爹脸皮真的厚,捂着脸也要进去赌,二是小姑娘只是嘴上骂得厉害,实际不敢跟他们较真。
嘴上骂得再厉害,那也只是嘴上骂骂,没有其他的动作,他们又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苏静蘅跟她爹斗智斗勇了两年,后来为了防止他进赌坊,几乎每天都要跟着他,盯着他上工下工,有什么事都一起来回。
这样也确实挺管用,只是她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仙,没有铁打的身子,哪一天生了病,疏忽了,人就又跑赌坊里赌了。
东城门这一片的人看了好几年热闹,自然是同情她的,虽然没那个责任帮她把爹捆回去,但能帮她通风报信,一旦瞧见她爹进赌坊,就立刻去她家找她——其实根本没多大用处,有的时候甚至认错人搞出乌龙来。
不过为了表示感谢,苏静蘅还是会拿自己绣的帕子送给他们当作谢礼。
这样一来二去,她与东城门这一片不少人家便认识了。
大家为了照顾她的生意,也会找她买帕子。
当然,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愿意买她帕子的人也不少。
她的绣工极好,母亲曾经是穆阳城青绣坊的学徒,嫁到洛城之后,又在城里的绣帮当过几年绣娘,中间出了变故,才不得不离开绣帮。
爹染上赌瘾之后家里再没有好过,房子里的东西一点点变少,攒下的积蓄很快也花了个精光,成亲那一天她被关在房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时,想着等嫁给了宁家二郎,一定要想办法逃走,到时候带着自己偷偷攒下的钱能走多远走多远,就算是讨饭也要离开洛城。
她想去穆阳城。
那儿有姨母有娘舅,还有大名鼎鼎的青绣坊。
听说青绣坊里的绣娘都是给京城的达官贵人绣衣服的,得青绣坊培养,个个绣工精湛,就算哪天离开那儿,以后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些绣帮会重金请青绣坊的绣娘入帮,还有些老字号的成衣铺会请她们当招牌,只要自己去穆阳城,进了青绣坊,就算完成了娘的一桩心愿,她日后也不用再为自己的生计担忧。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为了——”
宁知序听完她的话,既心疼又难受,同时抓住了重点,她想去穆阳城,所以拿的东西定然和那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