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哭着追在车后,赶车的人说:“夫人还在那里。”
骆统却说:“不想增添母亲的思念,所以不必回头。”①
这段历史倒是未曾发生改变,只是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让原本该回乌伤的骆统跟着仆人来了邺城。
跟着骆统的妇人叫做书娘,原是小官家的女儿,家道中落后卖身为奴到了骆府为婢,因为识得字性子好被调到了骆统母亲身边,后又服侍骆统。
书娘说听闻孙策亡故,他们返回途中被几方势力乱斗牵连,两人和其他人走散,书娘不识路,又遇到几个流民,那流民以为是一路求神女庇佑的,便带着她,当时她恐惧再被牵连,又害怕自己说不引来其他祸患,就一路来了邺城。
谁知,流民没有食物,随着遇到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亲眼目睹吃人肉,骆统到底年纪小,被吓得一病不起。
和书娘一道的流民中有个男人,长得雄壮威武,颇为唬人,男人护着她们,才让书娘这么一个有些姿色的妇人安全地带着小公子来了邺城。
书娘说着,似乎会想起了途中种种心酸,瞬间啜泣,眼泪如断线珍珠往下掉,她姿色中上,可哭起来却是让人觉得梨花带雨。
即便如此,说起路上种种仍旧条理清晰,简明生动。
白锦见她说到悲痛处软了腿脚,瘫在地上,让千夜将人扶起,宽慰道,“听书娘说来,我万般佩服,途中定然比你说得更加凶险。你和骆统想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苦楚,便是我听了,也仿佛感同身受。”
她说着,如观音垂目,肯定、赞赏地看着对方,“孙将军一统江东,竟然就这么亡故,如今乱世,那你们岂非更难安了。”
做着关心的事,说着试探的话。
“是啊。”书娘颇为伤心,“奴擅自带小公子来了邺城,若让夫人知晓,该如何是好。邺城与乌伤相隔万里······”
“书娘,是我要来的,不怪你。”一直安静的骆统出了声。
书娘离开之时孙策已死,从乌伤到邺城的距离,那早就尘埃落定了许久。
略显稚嫩的声音接过了话头,将话语权与主导权拿了过去。
书娘垂眸,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白锦看着这个孩子,原本算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跋涉万里随流民来邺城,如今已看不出半点昔日模样。
好日子不过,白白吃了不少苦。
“公绪谢神女救命之恩。”小男孩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白锦半点没动,接得心安理得。
“无需多谢,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和流民一起北上?”白锦问。
骆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他的父亲是陈国相骆俊,因不答应袁术借粮的请求,被其所派刺客暗杀。骆统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立志为百姓谋福祉,然而汉室倾颓,各方势力自立为王,百姓生活生不如死。
和书娘遇到流民之时,他问流民为何愿意长途跋涉前往邺城,流民告诉他,因为神女只要信奉,而其他地方势力,要的是流民的命。
他也听过黄巾军之名,但黄巾军岌岌可危,父亲在时也只是叹了句可惜。
他对父亲说黄巾军不是叛贼吗?
父亲却道,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黄巾军不过是水覆了舟的前兆。
他不懂。
看着流民北上,他想知道怎么会有人愿意相信岌岌可危的黄巾军,也不愿意相信盘踞江东的孙氏。
所以,他告诉书娘,去邺城。
人吃人,这对于年幼娇养的骆统而言从未想过,也没有人会把这种事传到他的耳朵里。
大病,他不悔。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②
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看到了百姓和书上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心中有火在燃烧,他想做些什么,他渴望着,他厌恶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看着书娘为了自己吃的苦,他更觉自己的渺小。
符水赐福,他在百姓眼中看到了希望,那样的明亮,是这一路走来不曾看到的曙光。
白锦听他一一道来,问:“你想回乌伤吗?若想,我可派人送你回去。”
“不,多谢神女美意,但我想······”他目光坚定,“我想留下来。”
“你母亲会担心你。”白锦试图劝说。
“我不能只做被庇护的雏鸟。”
“那好。”白锦笑道,“但是,黄巾军不留闲人,你能做什么?”
骆统的话在嘴边停住,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年幼、弱小,他能做什么。
书娘见状,却道:“我瞧神女想寻会识字之人,公子虽年幼,学识上却是极好的,可帮神女教授孩子,或是处理简单文书。”
白锦似笑非笑,“书娘外柔内刚,心思敏锐,可堪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