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委屈不委屈。”我吸着鼻子连连道,咂舌回味一下这清清二字,虽不如清爷来得阳刚,听着不像姑娘便似小狗儿,可好歹终于不是外头随谁都能叫的清爷,这叫我无论如何都能凑合。
“想什么呢?”皇上见我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是闹不着北了,曲指敲敲我头顶问,“这蹴鞠是将你砸傻了?”
我恍着神捂着脑袋,直觉此刻胸腔里头如鼓在擂、如雷在啸,头皮一紧,把心一横,突然问他:“爷,你说过的言语,都作不作数的?”
皇上手往后支在榻上看我:“你说哪句?”
“我上回儿,出宫前……”我支支吾吾屏着气,小声儿道,“你说,说往后……护着我那句……”
皇上先是不解地想了想,待真想起了,忽猛地放开手坐直起来,眼神深深看我:“哪句?稹清,你再说一遍?”
他不问还好,这突然一问要叫我确认自己抽了什么风,我腔子里便就地打起退堂鼓,捧了被子就要将自己罩住:“没有没有,当我没说。我……我还是睡了罢,爷你也回去歇——”
“稹清!”皇上沉声一喝,一把就揪住我胳膊把我往他身道儿前带,一时我脸同他离近了,竟见他面上倦意此时都扫空了,眉目间不是疑却是喜,看着我只如我是什么大金元宝玉如意柄子一般在发光,这眼神没来由叫我面皮都发烫起来,抽捞着胳膊嗫吁:“疼……疼了……爷……”
可皇上却不顾这个,他只更使劲地逮着我胳膊摇了摇:“赶紧给爷说清楚,是哪句?”
这捏得我可真是疼到龇牙,心里便也发了狠道:“就你说我要和你好上了也能护着我那句!”
一声喊出,我胳膊上力道顿松,瞬间直如千万年漫长,就在下刻,一双手忽扣住我后颈将我前拉,未及反应过来,皇上已经一口印在我嘴上。
——我的玉帝阎王观世音土地爷……我紧张得连姓什么都快能忘了,眼睛铜铃儿似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现下都能记得清楚,他那时眼眸里头分明有丝略带狡黠的笑:“清清,你终于肯认我了。”
什么叫终于?……我这才隐隐回过味儿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自个儿送到爷宫里头来,还当爷是傻的?”皇上闷声笑着将我固在他怀里,垂眸看着我道,“果真不能赖你这脑瓜子自己想明白,不然我得等下辈子了。”
我更开悟了,顿时挣手瞪他:“原来你今日是故意气我的!”
皇上两把就将我手给摁下,笑道:“谁叫你同你那沈山山勾肩搭背儿的,我这不成全你么,让你们一队儿。”
这人也忒险恶用心,我气都鼓起来:“成,那我明日干脆侍读也不作了,我出宫找沈山山玩儿去。”
“你敢!”两字儿挤着他牙缝蹦出来,我只觉他搂着我的手臂都又收紧了些,“不这样儿你能念出个好来?你今夜里能同我说这话?”
我本止了的泪此刻是又要来了:“就为你这话,我、我的脸——”
他落唇一吻,将我话都堵回腔里,抱着我叹道:“好了,清清,是我错,我真没想到琉球那小子还能拿蹴鞠砸你,今日我已同父皇请了旨,叫他明日跪到东宫门口来向你请罪,到时候你想打他,打回来就是,啊。”
我脑袋被他搁在肩上,怄得是吭吭唧唧:“爷——爷我自、自个儿变丑了,打他能顶个什么使!”
皇上闻言,“哧”的一声就笑出来,终于是想起哄我道:“不丑,清清好看着呢。往后也都是我看,我不嫌你就成。”
我心里一酸,现只有两个问要问他,其一,是他母后若晓得我这档子事儿,会不会把我揍死。
这问皇上倒像是早想好了似的,顺我话头便答:“你放心,我登基前,她不用知道。我登基后,她知道也没用。”
我提着心弦,又再问他下一问最最重要的:“那要是——要是今后,我是说如果——”
“如果什么?”皇上听我口气严正,慢慢将我从怀中拉开来问。
我抬手把脸上眼泪儿一擦,懦懦道:“如果我往后,或是我国公府家里……有谁,犯了什么事儿,你待怎么办?”
皇上眉头稍稍一皱,好笑道:“你们能犯什么事儿?”
我忍着眼热道:“往最坏想,指不定今后……有人说我爹专权什么的,京里还有人传我爹要造反……”
“你还信你爹会反?”皇上无奈地笑看着我。
可我不是信,我就是知道。我拉着他袖子急急问:“若真是,你怎么处?”
皇上摇头叹口气来揉我脑袋:“叫你平日里少看杂书,少看话本儿,你不听,成日作这些没用的想头干什么?便真有那一日,若制得住场面,也未尝不可能饶过你爹,毕竟你爹两朝老臣了,见年的政绩也有,我若登基,他也定是顾命,况如今……”他睨我一眼,哼笑,“这没影的事儿都给你这么着紧着问我,到时候真出了事儿,我这耳根子还不得被你唠出茧子?”
我心里蒙顿出一丝喜来,就紧厚着脸皮将右手小指头往他跟前儿一递,颤颤道:“你这是答应到时候能听进我求情了?若真有那一日,你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得顾念我爹,好不好?”
皇上快被我的小指头给乐岔气了,此时是不知道我这在诓他给我下个空头的兑票,故只好笑我着紧我爹的模样:“你这事儿要叫太傅知道了,得笑成什么样儿。”
“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可不管我爹是能笑还是能揍我揍到我满地找牙,到时候他若只要是活着,叫我跪在地上背个一百遍的稹氏家训再打我三百闷棍我都乐意。
我执拗地伸着小指头往皇上跟前儿送,颇怀期待地看着他:“你应我罢,我们拉勾!”
皇上简直忍着笑,终于缓缓抬了手,轻叹着伸出小指,当真同我勾了。
那一刻他手指的暖热传在我指头上,我几乎感觉整个人都被震荡了似的,没及得上说话,皇上却又将我冰凉的指头带到他手心儿里焐住,另手抬起来一刮我鼻梁道:“说你傻,你又是个鬼精。现今才好上你就先求了赦令,难不成我是要始乱终弃,再将你国公府一家子都吃了不成?”
我看着他,他现下的脸容真是叫沉静,俊眉清目,看着我的模样是坦荡而恩宠的。
和他比起来,我这真不叫个玩意儿,往后我定要好好儿待他。
我不住地这么告诫着自己,便徐徐讷声道:“我、我也就是成日里头胡诌乱想的……”
“你不用乱想。”皇上似笑似叹地垂眸截断我话头,捏着我指头放在唇边印了印,慢慢道,“清清,你怎么就不能信我?往后我为你,怕是要我做个昏君,我便也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