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白班是我?”
“谁丢东西能丢到洗碗房?”
“也是哦。”文喜点点头说,“明天我就不来了,要准备开学。”
“成。”赵悬颔首。
文喜追问:“你要干什么?”话音刚落,她才觉得两人好像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急忙补充,“那个不好意思,你不用搭理我。”
赵悬拔掉排水塞子,看着透澈的水往下旋转流逝,缓缓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你明天不来的话,我可以挣两份钱。”
文喜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你还说你不缺钱……”
*
震耳欲聋的掌声惊飞文喜所有思绪。
一根根只剩关节长短的铅笔汲养她步伐坚定地走到这里。
吊扇在头顶呼哧呼哧转着,卷着九月的湿闷,哗啦啦吹开桌上的新人生。
木桌虽年久,但牢固。两人共用一大张桌子,一条板凳。
刚上小学那会儿不晓得板凳原理,顾着一头径直坐下去,人仰马翻遭了班上人嘲笑。
文喜看着猪肝色的凳子,抿了抿嘴,缓缓坐下。将绝大多数力气撑在了大腿上。
直到她的同桌出现,这张凳子才算发挥出真正的平衡。
同桌是从隔壁九龙县考进来的,分数低她三分。
介绍时,固执地将名字写在了纸上。
纸上黑色笔迹清晰,印着三字:刘召笛。
刘召笛做事干脆果断,不说一句废话。上台自我介绍,旁人害羞,她两句话解决。
文喜很羡慕她的性格。
自我介绍到一半,门口砰的一声响,吸引了整个班级的注意力。
班主任任春光戳了戳快要滑落的黑框眼镜,瞅着门口:“这位同学,你是?”
在光线不明的地方,有道声音传来——
“新生。”
班上传来隐约的笑声,也有人议论:
“牛!”
“这么横啊……谁啊?”
任春光含着和蔼的笑容:“今天来学校的都是新生,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告诉你有没有走错教室。”
门口的人影晃动了一瞬,似乎在瞧班牌。
桌上的新书被风吹得又翻过一页。
黑灰色的影子动了起来,从迷雾中渐渐显露。
影子出声,自我介绍道:“高一十七班,赵悬。”
文喜呆愣地看着讲台上的男生。
校服规规矩矩穿着,衣领拉到了最上方,挡住了半截脖颈。拉链的挂坠随着他的不断移动,像微型钟摆晃荡。
他的头发又短了些许,紧贴着头皮,像刚从土里冒头的碎草。
文喜其实很羡慕他的脑袋,圆圆的,和十六的月亮差不多。不像她,小时候没有选择脑袋的权利,被文瑞真摆置成了平头。
可能不至于平得像熨斗压过,但和赵悬的圆脑瓜比较,输得很彻底。
文喜的身后传来一些倒吸气的声音。
“长得好——”
“你觉得帅?”
“不。”
“那你这什么反应?”
“震惊啊,长得好凶。”同学咂舌,“看着比班主任还像班主任。”
文喜低下头,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不得不说,她和班上的同学都有同一类感知——
赵悬长得很凶悍。
在文喜的眼中,赵悬就是一匹狼,不群居的狼。他的眼神不属于这个年龄阶段。
旁人眼中对知识的渴望,他没有;对学校老师的生理性惧怕,他没有。
他身上的气息很难用言语形容,“历经千帆”这词儿似乎还能沾点边。寸头本就显得傲睨一世,更别说他的长相。
文喜初中时,学校接受了一批京北的图书物资捐赠,里面有本关于“面相”的胡侃杂志,写完作业后,她就会凑去看。
在她微不足道的“面相学”中,一眼就判定赵悬是及其标准的三庭五眼面部结构。
而他的眉尾向着太阳穴划去,眉心聚拢。因此盯着人看,总像在蹙眉生气。
鼻梁挺翘,嘴唇微薄。
不过人不能貌相这句话流传下来总是有道理的。
正当她盯着对方分析面相。
两人视线相撞。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微生物砰然起了火。
任春光带头鼓掌:“行了,别交头接耳,欢迎同学哈。赵悬,全市第二,从平水县三中考过来的,第一第二都在咱们班,看来大家高考能走鸿运啊。”
“谢谢任老师——”有鬼精鬼精的同学拖着长长的调子道谢。
班上又是一阵喧闹。
文喜和他的视线先后移开。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白日里,她和这条曾以为不会再相遇的直线,产生了第一个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