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人请看,她的小腿上——那些是何物?”
李重翊与江无涯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尸体裙摆微微撩开,露出一截近乎灰白的脚踝,踝上系着一只铃铛。
然而,让人真正倒吸一口凉气的,是铃铛下方密密麻麻的碎瓷状裂痕。它们蔓延至小腿尾端,红色深浅不一,似被利器刻过,又似某种瓷制器物自内而裂。
江无涯面色微变,急忙示意差役。差役低低念了一声“得罪”,掀开尸布的瞬间,在场诸人陷入惊惶的死寂中。
那些碎裂的痕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顺着腿部攀爬至膝弯,周围浮起斑驳红疹,又伴生有血痕交错,仿佛生前遭受过猛烈的抓挠。
江无涯怔了片刻,迟疑道,“……这,这是尸斑?”
“不是尸斑。”上官若隔着巾帕,将尸体的小腿翻动过来,指腹点在腿后。
众人望去,只见尸体背侧的皮肤上,大片樱紫色的尸斑连片成块,颜色晦暗,确与那细碎的红色裂纹截然不同。
上官若解释道,“这才是尸斑。”
李重翊目光微沉,回忆片刻后道,“难道是干疹?此前行军至瓜州,士卒常有此疾,皮肤干裂,奇痒无比,抓破后便是这般模样。”
上官若垂眸沉思,声音轻缓,“干疹本由气候引发,京城虽已入秋,气候干燥,可为何她的症状会如此严重?”
片刻后,她抬起眼眸,神色坚定,“小侯爷,下官想重回现场一趟。”
得了准许,她几乎是疾步奔出京兆府,翻身上马,扬鞭便要离去。
可刚一上马,便察觉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循着视线望去,便见李重翊立在门前,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小侯爷,下官脸上有东西么?”
李重翊唇角微微上扬,语气缓慢,“上官主簿,讲讲你妹妹的事吧——她骑马如何?”
上官若:……
她满脑子都是尸体上的怪异痕迹,压根没空捏造谎言,脱口而出,“挺好。”
李重翊剑眉一扬,他只是略加试探,想以妹妹为由试探这人是不是说谎成性。
他欲用人,岂能不知道底下人的秉性?
结果她还真傻到底——愣是一口谎也不肯编。
正当上官若松了口气,他忽然侧首,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那你和令妹长得像么?”
上官若莫名其妙,“像。”
她那妹妹就是她上官若本人,自然与她一般无二的像。
李重翊第三次开口,“那令妹这几日都在家么?”
他这一遭的语气,隐隐带上了些危险。
就像下套的猎人,一步步引诱猎物走向深渊。
哪知上官若并未会意,她脑子里装满案情,敷衍他道:
“在。”
李重翊轻轻一笑,似是心里有了念头。
……
及至案发现场,二人刚刚翻身下马,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皆是一怔。
几个京兆府的差役正手执布巾,低头擦拭地面。李重翊眸色一沉,怒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屋内的差役齐刷刷跪倒一片,面色惶恐。有人试图开口解释,却被李重翊冷冷一扫,立刻缩了回去,唯有一名胆大的硬着头皮站出来,低声道,“是……是江大人让我们清理现场的……”
上官若眉头一跳,急急问道,“你们可擦了哪些地方?”
那差役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回道,“昨晚林氏在牢房撒泼,说官署查案影响了她们开业。江大人不愿扰民,便令我们前来清理……不过,下官们方才才开始擦拭,只动了地上的少许血迹,其余未曾动过。”
话音刚落,李重翊一掌扶上额,咬牙低骂,“这江无涯,什么时候装好人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
可下一刻,他回头看见上官若,神色瞬间凝滞。
她站在一旁,眉头紧蹙,脸色微沉,眸底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情绪——
又来了。
和昨日查验韩小郎君的旧衣时,和今晨检验淑娘尸体时,那股相似的、细微的不适感,又来了。
像是有东西藏在迷雾里,隐约可见,又总是无法捕捉。
她紧紧扼腕,脑海中思绪纷乱,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耳边,李重翊冷冷开口,将她从短暂的怔忡中拉回现实,“从现在开始,没有大理寺手令,不许再动现场,也不得私自释放犯人。可听明白了?”
底下的差役连连点头,正欲告退时,上官若却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将小牡丹带来此处。”
小牡丹被差役带上堂时,形容更为憔悴,干瘦的肩胛微微颤抖,眼下乌青得骇人。她怔愣片刻,目光在堂上游离,直至落在上官若身上,才骤然浮起光彩。
她忽然扑倒在地,死死抱住上官若的官靴,哭得涕泪横流,“大人!奴冤枉啊!人不是奴杀的,不是奴……”
迎香楼内议论纷纷,众人皆言她最先发现韩小郎君,因而最有嫌疑。她在疑云之下夜夜难寐,如今这风雨飘摇的困境里,她唯有牢牢攀住这一线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抱紧浮木,不肯松手。
上官若被她哭得头疼,终是放缓声音,“你莫要急,我只问你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