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工说完,猛地在掌心一捶,想起来:“哦对,我这记性,也该放饭了。”
裴止弃的某种直觉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躁得他有些烦,揉了揉鼻梁,声气也不算好:“……怎么这个时候才放饭?”
“东矿那边忙,所以正常放饭,但咱们这边又不算忙,吃这么多不久撑着了吗,”副工解释道,“一天吃一顿就够了,这个点刚好。”
他说完,同裴止弃道了声失陪,就先去忙了。等到矿上的人都端着泥碗,慢慢聚在那口大锅旁,裴止弃余光看见了什么,疾步走过去,猛地抓住一个矿民的手:“你手上是什么!?”
矿民是北人,漠然看了裴止弃一眼,手掌无力伸开,落下黑色松散粉末。
想必这煤鬼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面前这位喝住他的人,是远在京城,过得最有出息的小族人,也是他们最后的脊梁与支柱——
恰在此时,一阵悠长号角声响起。
号角仿佛能割破风声、穿透云霄,将最原始而古老的呼唤压入耳膜内脏,这角声一吹响,鸟兽惊飞奔走,林海翻涌,拍打出如海浪般的声音。
“谁!谁在吹!谁——!!!”
“不许吹!!不许吹,给我他娘的闭上嘴!!!”
副工怒不可遏的咆哮响起,震得地都好似动了动,但很快被另一阵声音压了下去。
……不,地确实在震动。
不是幻觉。不是因为副工。
北人手中削尖的木棍掉落在地上,再不能反抗,裴止弃原本是弯腰抓了那北人的手,恰好对着东的方向,就在此时,那浅棕色瞳孔急遽放大,倒映出几乎能吞噬天地的火红。
“——砰!!!”
地面狠狠一震,黑云裹挟着火光直冲天际,爆炸声浪几乎能掀翻整座山,热浪裹挟着硫磺味、焦味扑面而来,几乎能看见四周中被烧得扭曲的空气,树折山倾,夕阳如天幕滴血,简直红出了不详的征兆。
“砰!”“砰!”
耳鸣尚未消散,第二、三波爆炸紧接着响起!石块碎成齑粉飞溅,树根拔地而起,整个东矿几乎化作一片火海。
沈文誉还——
裴止弃方才目光不移地盯着爆炸,喉头不受控地涌起血腥味,双眼一时间几乎失了明。就这么顶着刺痛耳膜的尖细嗡鸣,简直快要疯了。
“大人,大人……大人您冷静一点!”副工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止弃身后,差点因为走太急而摔个马趴。
他抬手想要拽住裴止弃的衣襟:“您不能去啊大人!前面刚烧起来,火势未消,说不定还有后续的爆炸,您的安全……”
“肇事者谁?是何原因?用量如此巨大的火药为何无人知晓、无人过问?!都他娘的是饭桶吗!都还擎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去救人!”
裴止弃似是被念得不耐烦了,猛一转身,拎住那副工的领口,手臂青筋爆出,几乎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你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对祖宗在天之灵祈祷一下里面的人分毫未伤。”
“这这这这能有什么事……”
裴止弃表面平易近人的伪装彻底撕破,露出更接近真实的疯狂而偏执的神色,一时间像是不计任何后果,只欲将他杀之而后快。
副工直面了这滔天的怒火,但却不知道缘由,两腿软成抹布,简直欲哭无泪。
裴止弃猛地松手,那副工因无处着力而一屁股摔倒在地,正是眼冒金星之时,模糊的视线里督查大人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从衣兜中掏出一副令牌,直直抵在他的鼻头——
如此冷而沉的声音,开口的刹那好似有金戈嘶鸣。
“巡查处置副使,兼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裴止弃奉帝命,彻查苏临爆炸案。”
裴止弃略微俯下身子,虎口卡住了那副工的脸。
这是真的下了死力,不是同沈文誉打闹似的劲,副工一坨脸肉软肉扭曲变形,几乎能听见颚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裴止弃看着副工涕泪横流的脸,忽地阴恻恻提了唇角。
“当今朝廷三品命官,正牌儿的处置使沈文誉沈大人,方才进了东矿,眼下生死不明。”
头回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裴止弃心口似是压了一块巨石,再不能冷静分毫,连带着记怪自己为何要放沈文誉单独行动起来,隐晦的控制欲在怒火的席卷之下冒了尖,就应该把那不老实的人栓在身边,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之后他说的种种都不能再算数……
“在你脑袋落地之前,把整座山翻过来都在所不惜,”裴止弃一字一顿道,“沈文誉此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