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边暂时没有鲛人的消息,就先缓一缓,不要打草惊蛇了,”沈文誉交代道,“再差人去调查一下我们的人的踪迹,切记动静一定要轻,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素琴给他递发冠,闻言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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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内的官道上禁马,不论职位高低都只能下马车步行入殿。
沈文誉如平常那样上朝,瞧见前方有两位连袂而行,一位身形熟悉,一位陌生。
他想了想,紧快脚步,欲上前打个招呼。
“祝大人!”沈文誉扬声道。
前方两位一同回头,更熟悉的那位果然是刑部侍郎祝今宵。
祝今宵看清是谁后就弯了眼眸,此人本性难移,举手投足间很快透出几分浪荡气,果然殷勤迎上来。
两人来往寒暄几句,沈文誉望向他身边的人,一时间犯了难:“这位大人是……”
沈文誉虽赋职不久,但私下里认过朝廷众官,不说是全部,对不上名字的人不超过三人。
而对面前这位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这人不知是不懂礼数还是单纯的反应迟钝,话题推进到这里,他本该顺应介绍自己,眼下却只是愣愣地站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沈文誉在这视线下有些不适。
但碍于这可能是祝今宵相熟之人,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又笑了笑,眼尾浅浅扬抑的弧度都显得如此精巧,打趣道:
“看来这位大人是不想认识我了。”
祝今宵也意识到符尺霜的反应有些奇怪。
这人昨日也没这么不机灵,眼下怎么跟被摄了魂一样。
祝今宵拧眉看向他:“符尺霜?”
符尺霜被叫了名,浑身如过电般几乎打了一个激灵,口中喃喃不已:“太漂亮了……怎么会这么漂亮……”
“简直比得上那晚屋里锁着的……”
“……什么?”他的话语实在太含糊,沈文誉并没有听清。
“啊、啊,没什么!”符尺霜总算回过神,难掩神色间的懊恼,“真是抱歉,唉,在您面前这样失态,您喊我小符就好,在下是延和二十年秋闱亚元,现无官职,不劳大人挂齿。”
“论年纪,他得喊你符兄,”祝今宵揶揄,“这位是文誉,沈文誉,刚及冠不久,是今年连中三元的状元,头衔新鲜出炉,还热乎着呢。”
“文誉……”
符尺霜在口中咂摸一轮,不知品出了什么滋味,连连说好名字。
但好在他还没这么愚蠢,对朝廷命官直呼其名,很快换了敬称,解释方才的迟钝是一时入了迷。
符尺霜与他同为科举出生,后续的找补也算是识大体,是个开朗健谈的性子。即使身份迥异,两人应该也有话可聊,况且沈文誉不算自持清高。
只是不知为何,就是看符尺霜不太舒服。
这种不爽若是追根溯源,还能回溯到锁春楼的鲛人宴。
那日里,为此倾倒的客人们也是这么看着被囚于池塘的人鱼的,目光里带着分毫毕现的贪婪和心知肚明的欲.望,带着自庞大深渊缓缓显出形迹的凝视之感,恶意浓稠而黏腻,如同附骨之蛆。
沈文誉平了平心绪,同二人并肩往前走,从善如流换了个话题。
“符兄怎么会在这里?若是祝大人想要向陛下引荐,似乎也得先知会户部一声,直接面圣似乎不太符合礼数。”
“不是引荐,他是来献礼的。”
“献礼?”沈文誉更好奇了,眨眼看向他手上捧着的盒子,“那不是该由礼部报备的事情么?”
祝今宵无奈提醒他:“你忘了?有一类东西拥有陛下亲赦的特权,可以通行无阻,直接觐见啊。”
……
几乎是说到特权二字时,沈文誉就反应了过来,看向那礼盒的目光瞬间带上了难言的恐惧,让他刹那间如坠冰窖,快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陷在噩梦里。
“不可能吧,”沈文誉勉强一笑,手指死死掐进肉里,嗓子都哑了几分,“祝大人又同我开玩笑。哪里有那种东西。”
“你不信也是情理之中的,”祝今宵随口道,“之前确实有人上贡过几回,鳞片啊,指甲啊什么的,都有可能伪造,但太医院一验便知,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具体我也都忘了。”
祝今宵凑过来,同他仔细解释:“我本来也不是很信,但这次的东西太诡异了,心脏都剖出来了,几日过去还在跳动,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祝今宵每说一个字,沈文誉的心跳就快过一次,到了后面已经心如鼓擂,震得人胸口发闷,恍惚间,好像嗅到了丝丝缕缕的腥苦的血味。
酸水泛上来,呛得他又生出想吐的冲动。
这下已经是脸色差到祝、符二人都能看出来的程度了。
“怎么了文誉?”祝今宵手背贴了贴他雪白如冰的脸颊,温度低得可怖,“怎么突然脸色这么差?吓到了吗?我不说了,怪我多嘴。”
他的眉眼原本极其冷艳,就连原本的疲惫都别有一番风情,眼下却像是瞬间枯灭的大团芍药,盛衰不过瞬息,整个人透出几分濒死的破败来。
“我可以……看看么,”沈文誉说到这里,不合礼数将他骂了一通,彻骨恐惧又将他骂了一通,仓促抿了唇,最后甚至不敢同盒子对视,狼狈不堪地偏开头。
“……不,算了,还是不要给我看了。”
祝今宵见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哪还敢给他看。
永康侯就这么一个小儿子,金贵得很,吓坏了他砸锅卖铁都赔不起,登时心惊肉跳:“你若是不舒服,便请日假罢。”
符尺霜跟着劝:“是啊大人,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若是好奇,来日也有机会得见的,身子要紧啊。”
唇肉已经叫他咬烂了,铁锈味在齿间漫开,连疼痛也是湿润而迟钝的。
沈文誉垂下纤长如羽的眼睫,心想。
……啊,原来不算什么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