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正餐后还准备了些甜味。蜜饯荔枝、樱桃酥酪等精细点心流水似往桌上送,粉衣侍女在席间轻盈穿梭,软香萦鼻。
赴宴的许多人互相之间都认识,免不了多聊几句,酒见了底便喊着要加。
日光倾曳,风光正好,宾客们醉意略显,身子形骸,宛如置身天端,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原本舒缓的舞乐兀地换了首促兴的。
鼓琴和奏,紫衣客人被舞娘柔软身子撩得燥热不已,视线落在主位身上。
沈文誉的衣领方才被扯乱了,露出半截纤细的脖颈来。
他在喝酒,手指骨瘦而细长,在下唇一抵一抹,将透明的酒液拭去,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东西,抿着唇笑了。
那唇齿被浸润得柔软而光泽,开阖间隐约窥见内里猩红,简直叫人血脉贲张。
紫衣客人难耐地咽了一口唾沫。
似乎觉得这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他有些悻悻地移开目光,正眯着眼,见有人低着头匆匆忙忙经过他,便乐呵呵将人拉住了。
“兰陵美酒郁金香!小友,你往哪去,来喝……”
分明是正常情形,被拉住的那位却无比错愕,带着几分被戳破什么了似的慌乱反应,用力挣扎起来。
“别这么害羞嘛!小友看着面生,我们来认识认识,如何?”
紫衣客人见他好看,喜欢不已,又见他穿着素净,愈加笃定了不是什么权贵,便拽着不让人走,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叫什么……喂!”
见越来越多的人朝拉扯的地方看过来,那遭骚.扰的人表情终于变了,将这看不懂脸色的醉鬼猛然往旁边一推。
!!
客人的酒瞬间醒了大半,眼睁睁看着那人面带怨恨地剜了他一眼,手腕疾旋,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飞身往上座的沈文誉刺去!
寒光乍现,杀意破风而至,沈文誉原先偏着头与同伴闲聊,似是被这边的争执引起了兴趣,望过来时与锋利刀刃擦肩而过,恰巧躲过致命一击!
纷争未止,惊波又至。
近距离发觉状况的几人瞬间惊叫,起身着急唤侍卫。
恐慌氛围如瘟疫般扫卷了席间,客人们互相推搡,花瓶瓷碗遭受了七手八脚的毒害,坠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碎裂声,场面登时乱成一团粥,组成这碗粥的米粒们正撒开了脚丫子乱跑,敞开了嗓子尖叫。
那人见一击尚未得手,匕首轻挽,手腕重新调整了角度,携着万钧之力,再次往沈文誉的心口猛刺——
森然刀锋如毒蛇迫近,带着嗜血方归的狠辣。
沈文誉仓皇之间只来得及抬手相抵。
刀尖眼见着就要刺入皮肉,在那双冰蓝瞳孔中倒映出一线银光——
来不及了。
沈文誉下意识闭上了眼。
……什么都没有发生?
纤长睫毛颤了颤,缓慢睁开,循声望去,却发现那刺客被一脚踹在胸膛,远远飞了几米,撞翻八仙桌时闷哼一声,身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地。
看模样,也许被直接踹断了几根骨头。
裴止弃漠然地瞥了沈文誉一眼。
沈家小儿子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吓着了,又像是魇住了般,瞳孔焦距微微涣散,投向他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惶茫,让人联想到羽翼未满的幼鸟。
裴止弃见不得这样怯懦的性子,手指掐起了他的下巴,想让他清醒一点:“沈文誉。”
“……”
沈文誉被迫仰着脸看向裴止弃,呼吸还有些.喘,仓促地将头偏过去。
裴止弃有些无语:“你拿右手挡什么,手废了怎么办,不要写字了?”
方遭刺杀,又被训了一通,还是被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沈文誉原本还留几分残余的心惊,在这人几句话之下登时烧为了怒火,含着这口难咽的气瞪过去,怒火将他那双本就勾人的眼眸点燃,灼灼到近乎明亮潋滟。
裴止弃还想说什么,不过是多瞧了他两眼,风凉话在嘴边逛了一圈突然卡了壳。
就这么沉默半晌,带着“这也能算美色吗”的自我谴责,十分不爽地“啧”了一声,松了手,走向那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刺客。
那人看起来伤得极重,几番想把自己撑起来却又无力倒下,拖着寸断的骨头在地上爬行几步,猛地喷出一口血雾。
裴止弃走到他面前,用脚尖轻轻抬起那人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入目是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那五官俊美立体,立体到不似楚人,散落在身前的长发微蜷……
不对。
血液尚未来得及凝固,不好的预感顺着脊背攀升,转瞬攫取了裴止弃的呼吸。
“对、对不起主子,对不起。”
那刺客对自己下手依旧狠辣,不过甩了自己几个巴掌,唇边已经隐隐有了血迹,不顾剧痛的身子又爬向他,仰目看着裴止弃,目光凄然。
“属下办事不力,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刺杀不成,反而铸成大错,属下该死!”
裴止弃霎时反应过来。
可哪怕他的动作已经极快,二话不说撬开了那人的齿关,黑血依旧源源不断地从那人口中涌出。
断落的牙齿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粘上尘灰,刺客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裴止弃脚下,手还死死攥着裴止弃的衣摆。
——带着一张特征明确的、北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