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舒枕山便莫名焦躁起来,手指捏紧了酒杯,心跳也莫名变得很快。
“话说我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跟你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噢看到了!他在二楼。”
然而在郝乐出声之前,舒枕山早已看到了站在楼梯扶手边的那个人,因为他太显眼,很难注意不到。
在繁复典雅的深色礼服海洋中,只有他单穿一件简单的白色丝绸衬衣,丝滑垂坠,勾勒出清瘦高挑的轮廓。
万黑丛中一粒白,四周庸庸众人,全沦为模糊不清的背景板。
满桌黑色丝绒,他是卧在中央的那粒珍珠扣。
郝乐仍在耳边雀跃地喋喋不休,但舒枕山什么也听不清。
他一步步走上大理石台阶,仿佛一步步踏入许久未进入的河流,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腿、腰、胸口,巨大的水压闷住他的呼吸。
印刷在杂志纸页上的人,此刻就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好像在做梦。
冉步月手里拿着红酒,懒洋洋地晃动,动作从容而自然,时而啜饮,唇上沾染淡红。
他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现在喝了多少?
冉步月突然朝别人笑了一下,这顿时令舒枕山清醒了不少。
舒枕山这才发现冉步月身边还站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两人举杯相碰,交谈甚欢。
冉步月领口的丝绸随着他举杯的动作滑落存许,露出两片雪白瘦削的锁骨。
不用摸,甚至不用走近,舒枕山随便看一眼就知道他瘦了。
比杂志照片上更瘦,几乎透着病气。
舒枕山心里针扎似的发颤,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来。
不知道旁边那男的说了句什么,又把冉步月逗笑了。
随后,两人交换了名片。
显然这是一场愉快的社交。
“嗨嗨,冉老师和曜哥聊着呢,打扰啦。”
郝乐尚未站稳,酒杯先老练地和他们碰了两声。
男人笑着说“寿星大驾光临”,看到落在郝乐身后几步的人,又热情礼貌地喊了声“舒总”。
舒?
冉步月转身抬眼,半秒也来不及躲,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
……
潮水退去,星月升起。
眼睁睁看着冉步月笑容消失,双颊血色褪尽,嘴唇瞬间变得苍白。
舒枕山一脚踩空,被推下悬崖,空白的失重感袭来,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
呵呵,就这么讨厌我。
舒枕山在心里自嘲地一笑。
郝乐笑嘻嘻地揽住两人:“来来,给冉老师介绍一下,这是舒枕山,砚川集团的总裁兼董事。这位是冉步月,特别厉害的大设计师,最近刚回国,他也是M大毕业的。没准你们以前认识呢哈哈——”
“不认识。”
舒枕山说。
郝乐愣了愣,狠锤了他肩膀一下,笑道:“你比人家老几届呢,不认识也很正常啊。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舒枕山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冉步月正好与他平视。
然而冉步月什么也做不了,只紧紧盯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认识。
舒枕山说不认识他。
“冉总监好。”
舒枕山礼貌地点头致意,抬了一下酒杯。
冉步月直勾勾地看向舒枕山,他的眉眼轮廓比以前更深,气场更沉敛稳重,压低的双眸却好像能把人洞穿,藏着很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
比以前藏得更好。
这双眼睛,他曾经凝望过无数次。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令人难以忍受。
按照社交礼仪,冉步月这时应该说“舒总幸会”,或者“久仰大名”,于是他强迫自己伸手举杯,然而手指和声带却不听使唤。
要死不死的,宕机的五官突然都恢复了运作,四周人声鼎沸涌入耳朵,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冲入鼻腔,一阵天旋地转,冉步月好像回到了在夜空中沉浮的狭窄机舱。
“啪!”
一声脆响,酒杯正好砸到舒枕山胸口,然后在台阶上摔了个粉碎。
深红的酒液浸透了舒枕山的衬衣、礼服,和胸前白色的口袋巾,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四周一片死寂。
舒枕山低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他没有把口袋巾抽出来,而是迅速把它整个塞进了胸袋里,一点边角也没露出来。
意外发生得太快,郝乐目瞪口呆,心里蹦出俩加粗大字:完了。
这是要了舒枕山的狗命啊!
他惊愕且惋惜地看向冉步月,兄弟,敬你是条汉子,做了我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兄弟,一路走好!
然而接下来,就发生了一件令郝乐更为震惊的事——
冉步月漠然涣散的目光在舒枕山脸上停留许久,突然弓起后背,“哇”地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