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从她的打扮也能看出,所谓孝行的传言并无一字有虚。
杨驻景心里升起些佩服。
不过,这也并不耽误他坐下就直奔主题,开门见山问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饶是余家四小姐从小家教严格,此时眼皮也跳了跳。
她开口,声音也细细柔柔的:
“杨小侯爷说笑了。”
“不知杨小侯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杨驻景想拿桌上的芡实糖糕,又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正事,须得认真对待。
比如把该聊的聊完再吃。
于是他学着大人的端庄,给自己倒了杯茶,假模假式地不喝,就那么放着。
“外面都说是你父亲要悔婚,你家里不愿;”
“可是都忘了你这个人。”
“既然话是你说出来的,那应该就是你的想法;”
“是你自己不想出孝期,不想嫁人。”
杨小侯爷摸摸下巴。
“——可是我又担心你其实没说过这话,是你家里编的。”
“因此我觉着,得单问问你。”
“你放心,你今天说什么,怎么说,我都听完了就忘,绝不上你家告状去。”
余霜听完了他这一长串话,像是没听进去,愣了好一阵。
她一副很疑惑的样子,好像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杨驻景也不急,就等着她想,拿起公道杯又给自己倒起水来。
他举高壶身,把水流捻得极细极细,权当打发时间。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余霜忽然道:
“对,我是不喜欢你。”
她的声音依旧慢而细,却个个字都带着种斩钉截铁的坚决。
杨驻景手一抖,水洒了一桌子。
为掩饰尴尬,他抻起自己价值几十金的袖子,去擦桌上十几两一壶的茶水。
这也是下意识之举,他平时在家也是这么没规没矩加糟践东西。
水一擦的差不多,杨小侯爷觉得自己又能稳重起来了。
于是严肃了表情,郑重道:
“我知道了。”
余霜身后那两个丫鬟比她们小姐大些,听了这两句对话,又慌又忍不住笑。
若不是当着人面,恐怕早已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余霜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垂眼道:
“你知道了能如何?”
“这件事是先太后定的,两家商议,先帝又提点过;”
“就是把天翻过来,难道还能改么?”
杨驻景却一副胜负由人的自负样子,扬眉道:
“不要这么悲观嘛!”
“这世上,哪有改不了的事儿呢!”
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件天家给扣下过重重保障的终身大事;
而是“把早膳的饼去了葱花”那样的小小条款。
他就这么把这个问题揭过去了,开开心心动了勺子筷子。
余霜也跟着矜持吃起来。
她虽比杨驻景懂规矩许多,可也还是十四岁的小孩,当然喜欢这些东西。
本以为这么回话要冒犯到人,可又对那问话的方式心怀希望,这才这么答了。
不想在外声明不小的杨小侯爷竟一点也没有动怒的意思,甚至看起来都没往心里去。
杨驻景尝过了一圈,到底还是忍不住一偏头,问道:
“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呀?”
余霜放下勺子,瓷碗里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有什么为什么的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刚过了一刻钟,说起话来却像是认识了十几年。
杨驻景又道:
“凡事不该有个原因吗?”
“我以为,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招惹来……”
余霜掂起勺子,敲了一下碗边儿。
很脆很响。
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但她偏偏做了。
“我所说的‘不喜欢’,不是恨你,只是没有喜欢你而已。”
“——我们从前又没见过,我凭什么属意于你呢?”
“凭你的家世,你的身份,你未来的侯位?”
“那都是你家的东西,不是你的。”
“喜欢才需要理由。”
“不喜欢,不熟,就不需要。”
“若说是恨谁,那才要个典故呢。”
“要是一个人坑你害你,你就恨他;”
“若他对你好,你就爱他;”
“总得有些交集,才能有感情生出来;”
“就好比,倘若有人挟持你,打压你,你难道还能去爱他吗?”
杨驻景想起自己表哥正要秘密托给自己的某件事,若有所思。
未尝不能吧,咳咳。
余霜这一席话绕的他有些迷糊,以他的见识要理解上不少时间。
杨小侯爷能做的,不过是立刻行动起来。
具体表现为,当天跨进杨府大门,就直奔书房,对自己亲爱的爹禀报:
“爹!”
“我不喜欢她,我要退婚。”
与此同时他灵活往后一仰,熟练地躲过了忠瑞侯带着劲风而来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