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蹲在宁蕖边上的两个小丫头跳起来,很是欢快地往他这边跑,停在窗下朝他挥舞小手:
“沈大人!给您看!”
他调整好表情低头去看,见小孩的指甲都红艳艳的,染的很匀,丹蔻一样。
“好看呀,你们手真巧。”
许是旧事回忆多了,现如今他看见这个岁数的小孩就想起初见姜孚的时候,语气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这么大点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也就能平时帮丰荷沛莲捧捧针线盒。姜孚特意安排过来,本也是为了给他这添点生气。
两个小丫头脆生生地笑:
“宁公公给染的!沈大人也试试!”
宁蕖此时终于搞定了剩下几个小孩,急急忙忙跑过来把她们两个搂走:
“胡闹!一个两个都翻了天了!”
宁蕖看着着急,奈何语气太软,说出来的话没多少说服力,左边的小孩还朝他吐舌头。
沈厌卿坐起来笑他:
“原来宁公公还有这样的本事,当真是多才多艺。”
宁蕖本来抓着两小孩正要谢罪,还缺了只手擦汗。看沈厌卿没有要计较的意思,他精神也松下来了些:
“小孩子事儿多,闹着要玩,我这也是现学现卖……”
沈厌卿笑吟吟听着他说,正要有来有回扯上两句,忽见曲路处的树后抹出一道明黄来,眉心一挑住了口。
宁蕖领会了,立刻转头去看,正见皇帝带着安芰往这边来。
他反应极快地把两个小孩放下,按倒在地上,自己也扑扑前摆准备跪了。
小丫头生的矮,跪下也轻飘飘,没骨头似的,还不明情况地张望着,又被宁蕖把头按下去。
“陛下万————”
宁蕖还没喊完,皇帝已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径直从他旁边过去,隔窗扶起了沈厌卿。
宁蕖眼疾手快抄起两个小孩走了,给陛下和帝师留下空间。
算一算时间,陛下这是刚下早朝就过来了,居然还换好了常服。看着步伐不急不缓的,后面跟着的安芰胸口还在起起伏伏。
看来是急着去仁王府?可是沈大人还未梳洗穿衣……
算了,沈大人都没说什么呢,他还是老老实实退下吧。
宁蕖总觉得,沈大人与陛下其实只要一拨人伺候就够了,他们这几个都显得多余。
姜孚牵起帝师的手,一点不见熬夜起早又上了早朝的疲倦,满面春风:
“好巧老师还没束发!我还以为,今日备的礼物要排到后面才能用上了!”
安芰递上一只翻开盖的锦盒,里面正是支翠玉簪子,绿的要滴出水来。
不待沈厌卿谢恩,皇帝已直接调转方向往正门去了,推门便进,不见一点避讳。
沈厌卿心下有些猜测,起身朝梳妆镜走去。
姜孚果然绕到他背后,手搭上他的肩,拿着簪子往他头上比划了一下。
“老师且坐下……我来试试。”
皇帝俯身拾起梳子,亲自为帝师顺起头发。
沈厌卿心道,好在他发质一向算好,不然此时挂几个结缠几个齿,也就没这么和美的氛围了。
“先前我叫人来修窗框,老师怎的打发他们都回去了?我方才见着,那块黑还在那呢。”
沈厌卿正视着镜子里头,见着方才压乱的头发被一点点精心梳顺到背后。
“都是陛下惦念的恩情,抹掉做什么呢?现在虽然……不过,权当做个纪念就是了。”
姜孚低声笑道:
“便都依老师的。”
姜孚动作很轻,宁可挽不起来也不愿扯痛人,最后的成果难免有些松垮。好在扣上冠之后稳当了些,总不至于散开。
沈厌卿对镜看了看,发现竟连一根乱发也无,不由得打趣道:
“陛下心细如此,未来的后宫中人是有福了。”
他岂不知这行为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但皇帝要做,他拦不得,只能这么受着。拿这种话点一点,都是在端帝师的架子了,实在不该。
姜孚只低着头,信手把他耳边碎发别了起来,随口答了声“嗯”。
……
沈厌卿在车里坐稳当,摘下帷帽,解了面纱。安芰和宁蕖把四面的窗帘都扣上固定好,不露出一点儿缝隙。
出门一趟,真真是连累许多人操心不少。这几日这样折腾,皇帝两天往他这跑了两次,竟真的一点消息都没往外露。
看来姜孚御下的手段长进了许多。饶是他,也不敢说现在能做的这么好。
沈厌卿无声叹了口气。今日穿的又是新衣服,料子软而光,轻薄非常,不知道又是一匹几十金的供品。
他不好当人面换衣,就直接穿在了睡袍外。虽然也是素白的,与内衬差不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皇帝孝心重,连带着对师长也一样用心。是好事,但错就错在都用在他身上了。
若是当时换别人来……
他的同门们是不行了,个个都是缺心少德的,他自认没人能比他尽心。
但若是从前朝提几位大儒,担着原本的高位,兼一下侍讲学士,说不定……
他偷偷偏头,打量了一下姜孚,正巧撞上对方目光。
“老师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对,他要想什么来着。
但这太大逆不道了,不能说出口啊。
在姜孚以一个不高不低的角度扬起嘴角,朝着他微笑的瞬间里,沈厌卿脑中闪过一句话:
若是真落到那些老古板手里,不就更养成个小老头了吗?
所以说,姜孚此时已是最好的样子了。
他一个小人物的功功过过何足计较。
姜孚能有今日的风范,便是他只有个唬人的假的名头,也觉得十分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