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礼元年初像是不存在刑典,谁都可能被扣上罪名拖出去就砍。朝中的臣子换得很快,经常一把手死了,二把手下午就着新服色上任。
暗地里飘着许多诋毁的话,有些成了本子,说:
沈厌卿其实不是人,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妖孽,降下世来掀起血浪为祸人间。唯有明主以代代传下的宝剑斩于阶下,才能令朝纲恢复正常。
沈厌卿忙着构陷人,竟对这种流言理都不理,任其传播。
倒是让把这些话宝贝似的攒进折子里的御史们气歪了鼻子。
谁当年成天赞许沈公子温润如玉才貌无双的!莫不是瞎了眼睛!
今日成了这么一个祸害!有没有人能管管啊!
陛下太过年轻,不知是不愿还是无力与其抗衡,竟也就这么看着阶下的人一轮轮地换。
沈厌卿势大,许多事情奏上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到皇帝的手,一时间也没人愿意惹他。只能各自祈祷曾经的站队之举没有那么明显,不至于成为秋后算账的目标。
姜孚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不管,是因为他信得过老师。
沈帝师看起来一手遮天,可是一本折子,一个字条也没有扣下过,都亲手捧到了他面前。
对着姜孚,沈厌卿依然是慈爱可亲的老师,手把手教着他各种事情该如何处理。只一件事奇怪——教得很急,像要赶进度,什么都催着他记下来。
姜孚不安地问:“您在急什么呢?”
沈厌卿却只是怔了一下,轻声答道:
“臣没有急,陛下觉得太快了吗?那我们放慢些好了。”
他咳嗽两声。
……
晚风太冷了,姜孚将手搭在沈厌卿肩上时,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抖。
他从未见过老师哭,现在也没有。
沈厌卿只是垂着眼睛,不看他,口中慢慢述着自己的罪行。此时却一点也不急了,讲的又轻又慢,好像要等每个字里的血都渗出来,滴下去,才肯说下一句。
“陛下猜得到这些是我做的,可是恕臣冒犯,陛下未必知道我为何做。”
姜孚却蹲下来,按住帝师的肩膀,迫使对方看向自己。
“我知道的,我都清楚,这些年我听到看到的,比您想的要多……”
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布置呢?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将这件事摆出来,害得老师竟担惊受怕至今。
“老师和那些人,绝不是一样的东西。”
……
奉德元年,江山安定下来后,先帝定了许多新规,开了许多工程。
虽有劳民伤财之嫌,但循序渐进,手段温和,并没给户部尚书的心造成太大创伤。
其中一件,是在全国兴建育幼堂。
收留战乱中与双亲离散的孩子,悉心养护,教授他们生存的技能,令他们成年后能独立谋生。
放在何朝何代,这都是一件大大的善事,虽然让许多人家有了抛弃孩子的借口,但总归是让这些幼儿免去了长大后被打骂之苦。
一时间,举国上下交口称赞,都说陛下仁慈,爱惜万民,又心细如发润物无声,竟能想到这样微末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皇家内部还在做另一件事。
选拔身份干净的良家子,作皇帝和皇子们的暗卫。
这些人既要毫无根基,又要身世清楚——没有什么比与父母断了关系的孤儿更加合适的了。
于是育幼堂中根骨好的,聪慧的孩子都被秘密送往京城,安置在京郊的另一处特别堂口进行培训和筛选。
在这里,他们不学那些平常的技艺。
只学如何隐蔽、如何监视、如何杀人。
皇家不以寻常的礼义教育他们,只说除了自己的主子没有不能下手的。一切以忠心和信义为上,无论如何不许爱惜自身。
要他们死,他们就须得立刻去死,有一分一毫的迟疑都是不够格。
可以想见的是,以这样扭曲的条规灌下去,这些孩子长大后性情也定然不容于世,成了许多个兀兀的突枝儿。
不过这并不打紧,因为他们一生都只需在幕后做事,死了也无声无名,谁记得他们怎样呢?
历代皇家都有暗卫,都是如此,只管精细养着他们十几年,待到死了残了,再换也就是了。
但随着皇子数量日渐增多,宫中势力愈发驳杂,英明神武的先帝突发奇想:
既然可以让暗卫去探听监视宫外的事情,那么,是否也可以让他们去监管自己的主子们呢?
隐瞒身份,做些引导,做些暗示。
站在最近的地方,借着日渐笃深的感情,把他们从母妃的娘家那边扯过来,牢牢地把控在皇家的手里……
让他们做一根线,牵住这些皇位备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