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在文州山上住久了,沈大人到底不习惯周围有人伺候。这些天虽待下人和善,可时常让人觉得不像个主子——非要说的话,他还觉得是回京路上那个样儿。
小心谨慎,话里时常是自贬的意思,跟个被看管的犯人似的。
但现在看来,其举动又和陛下很是亲密,是安心享受恩宠的样子。
这么说对不对呢……好像有点奇怪……
宁蕖琢磨着,想来想去,倒不是想不通,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
他又极小心地往沈厌卿那边看了一眼。
……那些和颜悦色,亲密非常,不会都是演的吧?
他自认还算会察言观色,可这话他不敢乱说。
陛下看着实在是高兴,这时候不能触人霉头。更何况,两人相识十几年了,陛下自己才了解自己的老师,他一个外人多嘴什么呢?
要他说,沈大人何必这么小心?
陛下都显着全心全意的信任了,那天晚上隔窗的对话他也听见了点儿,送毳衣时陛下又和颜悦色地反复叮嘱他伺候要小心。
放眼宫里,没见过陛下对谁这么好过。沈大人在怕什么呢?
……
沛莲看不惯他这个呆呆的样子,端着手上东西,一扭头走了,过会儿也回来蹲在他旁边,一脸木然。
宁蕖:“?”
沛莲:“……”
宁蕖:“姐姐也见识了?
沛莲啐了一口:
“叫什么姐姐!比我小两个月而已,倒卖起乖来了。”
宁蕖连连道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人,哑住了。
沛莲揣起手来,往小厨房里看看,见里面都忙着,才放下心来接着和他扯诞:
“叫姑姑!叫名字也成。‘姐姐’像个什么话……又油又腻,和谁学的?那个安芰?”
宁蕖心里叫苦:安芰那个地位,哪轮得到他叫人姐姐?要不是太年轻,怕把人叫老了,宫里的内侍得抢着管他叫祖宗。
可他知道沛莲的嘴厉害,自己再辩也讨不着好儿,遂老老实实道:
“我知道了,沛莲姑姑。”
沛莲本是逗他,同为一宫掌事,宁蕖一个对她和丰荷两个,要什么尊称呢?平平常常叫就是了。
不过眼下被这么一奉承,心里舒服的很。
她踮踮脚,后脚跟踩上门槛,蹲得比宁蕖高了些:
“陛下不止来吃个饭,还带了许多东西。有新衣服,说一会帮着沈大人试试外衫。”
宁蕖大惊失色。
……试衣服?!
沛莲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得意道:
“沈大人得圣宠,我们也有好日子过,你吓这一跳干什么?没见识。”
宁蕖心里掐算了一下。
这些天送来的东西,光衣服就够一天一件换上几个月不重样儿,尺码还都刚好,一点儿不差。吃的用的更是多的夸张,不知道的以为沈大人下辈子投胎还投来披香苑。
光说那碳,都快到穿夹衫的日子了,哪里用得上?可他只多嘴问一句,送东西的人就慌起来:
“烧不完收着就是了,这天儿也不会潮,千万别往回推!安公公说了,东西送不过来就是我们没用,要治我们!”
安芰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了。
陛下仁厚,体恤下人,不常重罚。可安芰作为总管,做点什么总没人敢说吧?哪怕是要说,安芰也有一万个办法让人张不开嘴。
因此许多陛下要保名声的事儿,都是他背地里安排。
虽然安芰年轻,但没人不服他——不满二十岁就能坐到最上面去的大太监,谁这么想不开去招惹呢。
说羡慕吧,宁蕖其实也不羡慕。安芰这些年操的心太多,前几年连个头儿都没长起来,至今比他矮点儿。他伺候的小皇帝倒是长得很猛,刚才看,比沈大人高出半头还多去。
难不成事情都让安芰干了?不该啊,安芰就是个捧印磨墨的。干伺候人,权其实一点儿也没到手。
只能说命里没有,强求不来。
要说这命也真是无常,杨小侯爷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呢,今天在御书房哭得倒像是要死了,也没个机会问问怎么回事……
不过,沈大人好像解决了吧。
宁蕖不愿回去,甘愿在这磨时间,只走着神揪地上的草玩儿,不一会儿就把面前的砖缝儿都拔了个干净。
沛莲伸过头来,笑他:
“你拔这蚂蚁菜做什么?你要染指甲?”
他一低头,果然见拔下来的绿叶里掺着些小的红花,有些花瓣扯破了的,染的他指甲缝里紫红紫红的。
他啊呦叫了一声,窜起来去找水洗手。沛莲在他身后吃吃地笑:
“洗不掉!你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