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满眼认真地把自己摘出去,指尖搓了下杯中点心的一片花瓣。
他看起来不拘小节,却读懂了沈厌卿尝到桂圆馅时神态中的别扭。
他想:
陛下什么都没白做,沈大人确是领了情的。
……
此时真要面圣的宁蕖却笑不出来。
隔了十几天再见面,安芰没和他客气,半句话都没说就指挥小太监们扒了他的衣服押去沐浴,小太监搓洗他头发的手都急出了残影。
沐浴完,端来一身蓝色袍服,一抖搂开就见补子上的孔雀朝他翘尾巴。
宁蕖大叫“这不是我的衣服”,安芰右手抱着拂尘,左手对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
“快穿吧!祖宗!往后我得求着你了——”
这句话多少是有意夸大,可安芰心里也有数。
陛下这些安排多少经了他的手,其间种种细节看的他胆战心惊。要不是都是陛下的意思,沈厌卿而今吃的用的,放别人身上够拖出去就砍头。
宁蕖不懂或是不愿押宝,他得早做打算。
直到跪在阶前,宁蕖的头发还是半湿的,匆匆拢上了戴冠,紧巴巴往下坠着。他悄悄调了调低头的角度,让发髻在正头顶上。
衣服正合身,看来是提前给他裁的。
周围垂幔众多,拢着浓重的龙涎香气息。
宁蕖第一次面圣,紧张的很,好险才没发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听认识的人说,这里燃的香都名贵的很,谁来轮值都要多吸几下才舍得走……
“宁卿?”
阶上传来年轻帝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宁蕖一个深呼吸,叩首不起。陛下这称呼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奴婢在。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没说免礼,但安芰接了一句“起来回话”。
宁蕖直起身,想回报这些天的事,又觉得主动说有些邀功的嫌疑,不太好。好在皇帝接着问了:
“这一程辛苦了。可还顺利?”
宁蕖只在心中一转,就想清楚了这句话绝不是要听他自己的事,得答沈大人的。
他眼睛黏在地板上回话:
“陛下的信一到,沈大人就说要跟着我们回来了。回程也走小路,沿途民风淳朴,一路顺遂。”
都是这几个月禁军玩命剿匪的成果。
“昨日至抚宁,今日入京,又入宫。沈大人与杨小侯爷正在披香苑喝茶待召。”
这些虽然陛下都知道了,但是也不能不说。虽然其中有浩如烟海的细节,但是也不能问一个字。
“沈大人似乎颇喜欢披香苑的环境,尤其是荷花池和其上的太湖石。宫人奉上的点心沈大人也尝了,都说味道很好。”
他想夸大点,说沈大人爱的不得了,深领圣恩愿结草衔环为报,但一想到沈厌卿那个淡淡的表情,又想到陛下或比他了解沈大人千倍百倍,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再一叩首,表示自己没有别的要报的了。
皇帝却迟迟不回应他,殿内一时陷入静寂。
宁蕖听过安芰的嘱托,知道这时候就该沉住气等着。
皇帝再开口时,声音有点疲倦:
“赏他吧。回去,叫杨驻景来。”
“是。”宁蕖和安芰同时应声。
宁蕖起身,恭敬地倒退了几步出去了。动作行云流水,几乎不像是第一次做。
看着人离开了,安芰正要拨人同去披香苑,却被姜孚点住。
“安芰。”
安芰听出这句语气不对,跪的毫不犹豫。
“陛下。”
“你说了些不该说的,罚你一旬俸钱,可有异议?”
皇帝看也不看他,盯着正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安芰知道点的是自己与宁蕖那句玩笑话,出了一头的冷汗,急忙磕头。
“奴婢谢恩。陛下明察秋毫,奴婢再不敢了。”
一旬的月钱不算太重,可见陛下也只是提醒他而已,并没有真的要罚。他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后行为自然会本分些。
他正要再磕头表忠心发誓再不打着歪心思与宁蕖来往,却又听他这位主子说:
“往后就让宁蕖照看老师。若他来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
意思就是,无论沈厌卿要问什么打探什么,哪怕是皇帝身边的事,也都可以告诉那边。
饶是安芰这些年练出的心理素质,此时也有点慌了。
陛下到底是有多信任这位老师,以至于就算是自己的起居言行被人有心关注探听,也愿意全盘托出不做分毫遮掩?
安芰颤颤巍巍地起身,瞟了一眼皇帝毫无表情的脸,好像回到了第一天当差,第一天认识自己的主子。
这还是那个连表情也不愿有,赏罚都定的条条分明从不逾矩,唯恐他人抓住其喜恶而奉迎的陛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