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过半的时候,江不夜一身黑衣无声的从窗户跳进来,顺手关上了窗户。
他动作很轻,窗户关上后不久,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点火光照着窗户在他映出他冷玉一样的一截下巴,思索时习惯性的敲着窗沿,等银甲卫追来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收敛了神色打开门,迈着步子去敲了月千里的房门。
夜半时分,他往常事不会如此冒昧,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得验证一件事情,又或许,只是他想多了。
月千里的房门就在他隔壁,此刻里面没有点灯,按照往常,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他轻叩了三声,语气听不出来情绪:“月千里,你在里面吗?”
里面毫无动静。
他又敲了三声,重复了一遍,眼眸中两点寒光,像是能隔着这一门之隔看穿门后的月千里。
他在吗?
还是不在?
怀疑的思绪只是一瞬滑过,这次里面终于点起了灯,他听见月千里像是睡的迷迷糊糊的刚醒,脚步声下了床,朝着门边走来:“谁呀?江不夜?”
门被里面拉开了,江不夜面无表情,并不搭话,只在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怔神片刻。
月千里倚着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后那点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脸一半照的敞亮,一半却十分晦暗,他打了个哈欠,一双向来狡黠灵动的狐狸眼此时困倦的眯出了眼泪,唇瓣水润泛红,一身如墨如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这副摸样,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山岭间神出鬼没的精怪。
月千里像是懒得睁眼,就用右眼抬了一下,又闭回去,头靠在门上,声音像是裹了糖霜:“怎么了?”
深更半夜来敲他的门。
江不夜喉结滚动,想到什么,忽然挪开视线往后退了几步,月千里闭着眼睛没看见,也幸好没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倒显得不再镇定。
月千里没听见声音,只好撑起眼皮将门拉开一点,让开身子:“你有话要说吗?进来吧。”
他身后让出来一点屋内的景象,只见鞋袜乱飞,被子也凌乱的堆在床上,一时倒看不出来是不是出去过。
江不夜问他:“你夜间可曾出去过?”
月千里揉揉眼:“去哪儿?我回来就睡了。”
江不夜的目光从他身上逡巡而过,藏在身后的手指蜷缩又展开,像是只是无意之间想起来,语气平静道:“你不是想要习武吗?明日我教你,如何?”
月千里有些懵懵的啊了一声,思考了半天,才终于提起来一点精神:“真的?”
江不夜嗯了一声。
月千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片刻之后竟然笑起来痛痛快快的应下了:“好啊。”
江不夜无话可说便要走了,却不料被月千里又抓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手腕,月千里手冰凉的,抓住他手腕时手指收紧,像是一块迫切想要汲取江不夜身上热度的寒冰,引得他骤然停住了脚。
月千里莫名问:“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啊?”
江不夜没转身,嗯了一声便道:“你且休息吧。”
过了一会儿,月千里才好像恋恋不舍似的松开手,江不夜将手收在身后转过身去,感觉那一点冰凉褪去转而成为夏夜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灼热,手指抖了一下。
月千里有些无趣道:“哦。”
许是有些不自在,江不夜揉了揉眉心,先行回了房间,却是没看到月千里把门关上,一双眼睛哪里还有困意,全然是清明。
月千里合上门,将蜡烛熄了,在黑暗中唇角微扬,却透露着漫不经心的森森鬼气。
江不夜为何在他刚回来便来敲他的门,此时已经是快过亥时,江不夜为何还没歇息?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忽然顿住手指,表情复杂。
不会是,他也悄悄去了赵家吧?
他灭了烛火,躺回床上,从枕头下翻出来那本天地无私剑谱,随手翻过一页颇有些心烦意乱。
他催眠自己不要多想,再过三日,江不夜便要乘船离开芙蕖镇,此后天高皇帝远,他们未必还能相见。
*
第二日晌午,江不夜下了楼,阿福在厨房里做菜,月千里房门紧闭,定然还是没醒,到大堂里才看见还有几个熟人。
赵栩拖着一副病歪歪的身子软趴趴地坐在靠近角落窗户边的一张木桌玩儿似的给自己哗哗倒茶,身边站着一脸无奈的丁管家,还有多时没见的杜浮越和百晓生几人。
百晓生一身白衣,脚边放着竹篓,手上拿着的还是当时初见他时拿着的那把上绘君子兰的纸扇,杜浮越更是两柄重锤放在手边,见样子,竟然是已经像是在下面等了他们许久。
百晓生面对着楼梯而坐,眼神极好,江不夜才合上门往楼下走他立刻便看见了,朝着江不夜挥手道:“不夜兄,这里这里!”
杜浮越听见,背过身来看见江不夜黑衣长靴,金冠马尾,许是对百晓生此番热情招手格外不适应,他脸上微微困惑,脚下的步子变得慢了许多。
赵栩百无聊赖的玩着茶杯,江不夜坐下时都只听见他长吁短叹:“月千里怎么还不醒,昨日是偷鸡还是摸狗去了?”
江不夜这次多看了几眼百晓生手中的扇子,刚坐下杜浮越便用一声粗犷至极的嗓子喊道:“可算来了,我们一直都在下面等你们呢。”
江不夜道:“你身上伤好了?”
杜浮越已无无碍,百晓生却借机插嘴道:“此番前来月满楼主要是与你们二人告别,我们本来就只是来参加赵小公子的婚宴,如今婚宴既然已经结束,我们自然也该离开芙蕖镇了。”
赵栩听见自己被提,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这……给大家确实添了许多麻烦,海涵,海涵!”
杜浮越大手一挥说哪里:“赵小公子不必不好意思,江湖中人,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他转向江不夜:“我此番前来本想借机为我流火山庄大弟子柳多情报仇,但是昨夜赵师兄跟我说,这徐般原先假冒千面三生君,昨日竟然被本尊亲自找来了,将徐家父子杀了,不夜兄弟可知道?”
江不夜昨夜便在现场,又如何不知,从善如流地问:“是吗?”
百晓生又是一顿添油加醋,将昨夜那千面三生君如何杀了徐家父子说的是绘声绘色,跌宕起伏,波折不断,想来以后又是可以增加一笔谈资,听到百晓生说到此人用一把扇子瞬间割了徐家父子的喉咙时,江不夜微微偏头,恰到好处的问:“那是何物?”
百晓生将一把折扇扇的飞起,江不夜这一应和又是让他心情舒畅:“我找几位同行打听了打听,说这扇子乃是这千面三生君每次都要装模做样带在身上的东西,千面三生君对女子来说臭名昭著,但是其实也是做了一些好事在身上,据说他曾经单枪匹马一个人端了一个拐卖女子的淫窝,将里面的人杀的片甲不留,用的就是他随身带的那把扇子。”